是夜,承乾宫前。
裴复临独自一人拜访,面上寒意深重,单手提着前衫拾阶而上。
踏过新落下的碎雪,鞋底粘上些许水渍,混着脏,令人不喜。
高并远远瞧见一人,着急忙慌的迎上来,面带喜色,笑得一张老脸成了菊花样,连走几步下了台阶,主动伸手去扶,乐呵呵道:“哟,什么风把我们最是金尊玉贵的主给吹来了。”
身为皇帝身边的大总管,除了裴复临,当真没有谁还能让他这般放低姿态。毕竟,虽是太监,可他一定程度上代表了皇上的脸面。
裴复临不动声色地避开了高并要伸过来的手,平静地道:“陛下还在处理政务吗?”
谁都知道,皇帝如今愈发不管政事,只专心于求神拜佛及各种稀奇古怪的偏方,指望着能瞎猫碰到死耗子,当真给他找出一个长生的法子。
哪还有忙于政务勤恳为民的一天。
高并的笑意僵了一瞬,还是笑着道:“殿下知道的,如今未到子时,陛下自然还在宫内。”
只是在忙政务还是在忙别的什么,就不一定了。
裴复临嗤笑一声,没再问。
他被恭恭敬敬迎进了承乾宫内,带到一张垫上软垫的椅子前坐下。
这里他从小到大来过许多回了,最初是因为裴晋央要手把手的教他课业,后来则是他不肯再见父皇,被裴晋央强硬着拘到了这里坐上一天半载。
宫内奉侍的丫鬟不多,隔着一道珠帘,裴复临看到了其后穿着一身明黄色里衣正打坐的皇帝。
听到动静,皇帝也没有急着起身,微微睁开了眼,瞥见人,语气慈爱地道:“听这动静,必是临儿来了罢。”
他已经很年老了,过了年就五十九,威严了大半辈子,如今一看,也不过是个快要六十岁的老人家。
许是威严久了,即便瞧着格外可欺,仍旧让人瞧着心生惧意。
裴复临眼角眉梢都是冷意,没有半点想要寒暄的念头,质问道:“我听闻你要让裴诗韵去与匈奴和亲,可对?”
“你知道了。”皇帝顿了顿,奇怪地道:“朕以为,韵儿不会选择与你说。那孩子,朕最是明白的,告知她以后,韵儿许会生气,但不会告状才对。”
裴复临冷笑。
他这个爹,别的不行,拿捏人心倒是一流。
裴诗韵可不就是不敢告诉他。若不是宋乐宁,恐怕等到除夕宴,圣旨都颁下来了他才能知道。
皇帝动了动手脚,在高并的帮扶下艰难的从床边站了起来,见裴复临冷漠的模样不禁疑惑道:“韵儿既是公主,享怀国数年供奉,当然也应担当起公主的职责,临儿何故这般生气?”
裴复临气得胸腔剧烈地起伏了几下,被这句话勾得火从心起,怒道:“裴诗韵才多大!你想过她远走他乡嫁给一个七十岁的首领,日后要如何活下来吗?”
“更何况。”裴复临讽笑道:“从来不是怀国如何吧,不过是你为满足渴望求生的一己私欲罢了!”
皇帝怔了怔,若有所思地道:“临儿,如今,你便是连朕的这般消息都能查得到了?”
他一直在放权给裴复临,但也没想到他的临儿成长得这般快。
裴复临冷着脸没有回话。
皇帝在珠帘后来来回回走了几步,最后又像是不想纠结了一般,坐到了床沿边上,明悟似地叹道:“是了,你早该这般厉害的。毕竟,你可是朕与依儿的孩子。”
“你没资格提母后!”裴复临猛地站起身,像被刺激狠了的幼崽,恨道:“是你害死了母后!怎么敢再提她的名字!”
这话一落,高并与一众丫鬟扑通一声跪下,垂首不敢言语。
裴复临红着眼睛,喃喃地哑声道:“你这些年过得这般快活,三宫六院的娘娘一位接一位迎回来热闹得很。你有了一个又一个孩子,这样亲切地唤过许多人了.....只有,只有母后…只有母后沉睡在地底,你怎么还好意思提她。”
明明在外也是个喜怒不动声色的储君了,偏偏在这个人面前还是会忍不住伤心的情绪。
裴复临轻声道:“父皇,我们生下来,都是你可有可无的弃子吗?”
“当然不是。”裴晋央听到他喊父皇,皱着的脸松了松,慈爱地道:“临儿,无论如何,父皇如何待你你还不清楚吗?怀国你要便是你的,待你及冠了,你要当皇帝父皇退位便是。这世间,你要什么,父皇就给你什么。”
高并胡子抖了抖,若不是知道一旦这话被谁流露出去,如今满殿的人都是一个死字。他真想去告诉二殿下与三殿下那一派的人,可不兴再站错队了。
别说太子殿下本身便爱民爱子,能文亦武,优异非常。
更何况,这些年在皇帝的刻意放权下,如今朝臣有多少人都站在太子殿下这边恐怕早已是个非常难以让人信服的数。
裴复临平静下来,冷道:“既如此,裴诗韵当初你扔到我这了,便该归我管。”
“不能和亲啊。”皇帝踟躇了几步,垮着脸道:“可我只有这么一个女儿,她不去,那父皇的长生药可没法子了。”
裴复临抿直了唇。
皇帝立即摆摆手,和蔼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