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说,我判断不出是先溺死的,还是先分离的。”赵青尽道。
他蹙眉站在殓房门口,揉着自己因为疲劳而发痛的肩头:“按理说骨头和肌肉拨开就已经必死无疑,可她又十分符合溺死的特征。起码在江水里的时候,她还是活着的。”
沈慕琼想了想,往殓房走去:“我看看。”
她带上手套,扯过门边挂着的方巾罩在了脸上,一把掀开盖在尸体上的麻布。
沈慕琼不懂验尸,但是……
她拿出身后的戒尺,粗粗地算了下时间:“最多四个时辰对吧?”
赵青尽望着她,叮嘱道:“别用太多。”
沈慕琼明白。
她借着灯盘的光,一掌按着戒尺,另一只手在尸体的口鼻处画了一个圈。
随着掌心微动,被圈起的地方时间迅速倒退。
很快,沾染的泥沙消失不见。
沈慕琼注视着变化,忽然到处一口凉气:“青尽!”她喊道,“你过来看!”
她眼前,原本泥沙褪去的部分,随着时间进一步的倒退,渐渐分离出了骨骼。
有点吓人。
老太太一面是皮肉,一面是骨。
这突如其至的一幕,让沈慕琼也受了惊吓,她肩头一惊,掌心差点脱离戒尺。
若是此时脱离,那时间就换不回来了。
千钧一发之际,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按在了沈慕琼的手背上。
“别动。”李泽的声音压着几分火气。
他眉眼轻垂,手指穿过沈慕琼的指缝,强硬地抢夺了那根戒尺的主导权。
灯盘下原本逆时针的光影,一点一点变成了顺时针的转动。
老太太的面颊渐渐恢复如常,渐渐湿润,而后泛出泥沙,恢复到了最初被发现时的模样。
李泽深吸一口气,沉默着将戒尺从殓房的床头拔了起来。
他拿出一方手帕,擦拭着那把戒尺,脸色沉得几乎与夜色混在了一起。
“是我做错了什么?以至于让沈大人和赵大人,在遇上案子的时候先把我排除在外?”他冷笑一声,“两位大人再怎么说也是青州府衙的正术,是我的下属。出了这么大的事情,难道不应该先通知我一声?”
四下极静,赵青尽眼神在沈慕琼和李泽身上打了个来回。
他抬手轻咳,决定先溜为上:“咳咳,此言差矣,我也是被蒙在鼓里的那个啊!你看我今天在世子府当了一天管家呢,我也不知道啊!”他揣着手看着沈慕琼,“沈大人你这不厚道,太见外了。”
说完,往后退了两步:“那个,我先去写护本,世子府回来累半死,一堆活没干呢……告辞,告辞……”
话没说完,人先不见。
沈慕琼瞧着空空荡荡的门口,无语尬笑。
“他往哪去啊,殓房旁边就是他的……”
“沈慕琼。”李泽打断了她的话,“你以前骗我,说时间逆行置换的是大椿树的时间,我全当你不想让我操心,所以就算明知是假的,我也认了。”
“但是。”他话音更寒,“你能不能稍微珍惜一点你自己的时间?”
原来他都知道,沈慕琼后背僵硬了一下。
李泽是第一次对她拿出如此强硬的态度,却是在这样的场合,这样的背景之下。
沈慕琼不悦,瞧着他,没有说话。
她将一旁的麻布盖在老太太身上,转身往往走去。
离开了殓房的院子,李泽见她仍旧没有回应,有些着急:“沈慕琼!”他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话音柔软了许多,“……我刚才说话重了点,你别气。”
星空之下,沈慕琼这才停下了脚步。
她转身望着李泽,看着他担忧的样子,叹了口气:“李泽,时间于我而言并不珍贵,我自存在于这世间起,千年万年不过一瞬而已。作为守护者,凡世三万两千年,对我而说不过一年而已。”她蹙眉,“用这如沙粒一样渺小的一点时间,帮一个凡人入土为安,有什么不可?”
她说这话的时候,元宵佳节烟花顿起,原本夜色浓郁的府衙,被天空中绽放的璀璨烟火映照着,镀上斑斓的色彩。
李泽望着她,眼眸里少见的出了焦急与担忧的模样:“我不是这个意思。”
他蹙眉,像是想了很久一般,竟说不出一句话来。
就好像在沈慕琼的火气里,他此时说什么都是徒劳的。
“我只是怕你……”李泽有些磕磕巴巴,最终叹了口气,缓缓松开了沈慕琼的手腕,“我知道了。”
他苦涩一笑。
烟火嘭嘭作响,百姓的欢声隔着院墙传来。
沈慕琼看着他那副模样,什么火气也都散了。
她摆了摆手:“罢了。”说完,又刻意安慰他,“妖怪没有你想的那么脆弱。我们虽然也有生老病死,却不是会浪费力量的傻帽。”
她皱着眉头,鼻腔里出口气:“劳烦李大人日后多信赖我一些。”
随着她身后升起漫天飘散的孔明灯,李泽最终妥协了。
他抬手,在沈慕琼诧异的神情里,将她紧皱的眉头一左一右地手动舒展开。
“你下次,别瞒着我。”他轻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