劫后余生的楚意抱起吓丢了魂的幸儿,胡亥朝她们母女两个走来,一家人紧紧搂在一起,楚意只觉得从没有比这更温暖的时候了。
这些年所有的恩怨与不甘,都随着长生不能瞑目的死亡终结,那些曾经含冤而死的人们总算可以得到安息,就此同一去不返的大秦帝国一起走远,却也永远鲜活在幸存的人心底。
“太阿剑,太阿剑……怎么会断了呢……”楚意突然想到这一层,惊得连忙从胡亥怀中仰起头,“对了,公子怎么回来了?阿籍和我阿姊呢?”
胡亥解释道:“项羽未曾按约攻打寿春,而是朝城父去了,我从寿春调头往城父想同他汇合,不料城父一战,项羽中了灌婴的算,楚军伤亡惨重,继续向东败逃。我算着时日,只怕霍天信他们对付不了那假货,便和范于兵分两路,让他先带兵增援项羽。”
“公子只一个人赶来么,没被汉军发觉罢?”楚意焦心问。
“我将兵符托付给了范于,何况只有这样我才能在短时间内赶过来。”胡亥扶着她和幸儿站起来。
楚意大略在心底一盘算,忙道,“汉军人多势众,我只怕阿籍眼下处境不妙,事不宜迟,咱们立刻就走。”
“等等。”胡亥摆了一下手,又问农户家里借来火种,蒙上幸儿的眼睛,一把火将长生早没了生气的尸身烧了个干净,也算是送了他最后一程。
幸儿被楚意用手蒙着眼睛,眼泪却止也止不住,马儿跑起来,凛凛冬风吹痛了她脸上干涸的泪痕,重又被新的热泪熨帖。那年才五岁的她,懵懵懂懂地意识到自己好像彻底失去了甚么。
赶了两天两夜,他们从陈县一路追着楚军撤退的路线到了垓下。几乎每一个关口都有汉军把守,迫使一行人不得不绕走人迹罕至的崎岖小道,越走楚意心里便越慌,大半个天下都已经落入了刘季手中,那个曾经被她恨之入骨,鄙夷蔑视的市井混混,居然能走到今日。
他这种人就像野草,只要长埋尘下的根须不尽,就是水淹火烧,也奈何不了他。
项羽和楚意一直以来都有心软的毛病。若是换做普通人,但也无可厚非,但当这个毛病落在他们这样的人身上,便是致命的软肋了。楚意已经为此吃了太多的亏,而项羽更是因为看刘季年长于自己,落败时又总是态度谦恭卑微而一而再再而三的心软,这才酿成今
日被他逼得节节败退的局面。
眼下汉军将所剩无几的楚国将士围在垓下,四面八方,严丝合缝,就连楚意他们明明已经来到,却也找不到机会孤军切入。只能暂时躲在不远处的山岭上,静等时机。
夜来天寒地冻,天象异变,很少下雪的南方居然飘起了晶莹的雪花。山下汉营中不知怎的,忽然传来了楚意最熟悉不过楚国曲调。
东方欲明星烂烂,汝南晨鸡登坛唤。
曲终漏尽严具陈,月没星稀天下旦。
千门万户递鱼钥,宫中城上飞乌鹊。
一遍又一遍,一声高似一声。
那是楚意和项羽幼时跟着她阿爹学唱的第一支歌谣,她们曾唱着这支歌在寿春城的街道上无忧无虑地跑来跑去。
眼泪不自觉从眼眶里落下来,浸湿她微微干裂的唇瓣,她心下怅然,一股子说不上来的悲壮从心底油然而生。
穷途末路,当真是穷途末路!
那些唱啸着的人中,其实大多数都并非楚人,他们无论是咬字还是音调都是那么蹩脚含糊,却是楚意一生中听过,最雄壮激昂的唱颂。
只是他们唱颂的并不是楚国的日出东方,而是汉国、是大汉的无限将来。
楚意无力地捂着脸,想把那些无用而弱小的眼泪全部抹掉。她没有时间了,楚国没有时间了,她的故乡、她的家族、她的回忆,统统都没有时间了。
黎明破晓时分,角声吹散了汉营头顶绵绵沉睡着的炊烟。项羽亲领八百亲信向南突围,汉军发现不及,足叫他们闯出去几里才后知后觉地吹角追击。楚意与胡亥在山岭观察整夜,这一刻终于也坐不住了,只将公羊溪和楚意母女留下,其他人全都随胡亥一起策马从山上俯冲下去。
他们五个人好似一只身形矫健的飞燕,一头扎进人马缭乱的汉军之中,冲散他们的阵型。胡亥压低身子从一无名小卒手上夺下一杆长戟高掷出去,命中之人应声倒地时连带着他身前几人也被刮倒。霍天信不善马战,从四面八方朝他戳来的长铁上一滚,拔出腰间的鱼藏剑横锋旋扫,见血封喉。刚刚从昏迷中醒来不久的弥离罗挥动着鸢尾鞭与他背脊相贴,鸢羽一般华丽的鞭锋却是削金如铁的利器。燕离暗镖回旋,配合伯兮双手掷出的鹰勾铁索眼花缭乱地改变着轨迹,加之他们身影如电,游刃有余地。穿梭在笨重甲兵铁马之间。
楚意立在山巅听着脚
下旷野之上杀声震天,朔风狂吼着扑向她,她只一味凝神于战局,丝毫不受惊扰。
“小君真是好雅兴。”背后冷不丁传来个略带笑意的问候,楚意闻声回首,眼底的惊诧在见到那银袍铁甲的年轻将领后却又渐渐淡了下去。
她虽从容而笑,眼底却冰冷似铁,“韩将军…不,齐王殿下,你不去相助汉王追击项王,反倒翻山越岭来到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