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君登基前夜的王宫,夜深人静,华灯长明,唯独照不亮光明台这方寸之地。楚意从镜子里看着身披黑衣斗篷的自己,就像是此时此刻,躲在宣室殿中背着所有人,偷偷在镜前最后试一遍冕服的昆弟。
原本秦王登基时,已下旨取消了冕冠礼制,即便小蛮大祭那样一年一度的圣礼也是只着袀玄祭服,寻常几乎都是以通天冠示人。昆弟不敢公然违背此行,却又按捺不住心中渴望只能暗地里命从前姬周王室的裁人后裔,悄悄赶工。
因是见不得人的,纵然裁人手艺精湛,但用料和绣文自是不如正统华贵。他虽披着于身,却还是为不够华丽而感到遗憾。
“陛下。”扮作小宦官的弥离罗悄步进去,刚一出声就把正在镜前的昆弟吓了个猛然回首。
“朕不是说过,没有朕的命令谁也不许入内伺候么?”昆弟做贼心虚地喝道,见来人怯生生的,连头都不敢抬一下,便只是躲到屏风后,谨慎地打量起来,“朕瞧着你眼生,叫甚么名字?”
弥离罗曾吃过莽撞的亏,眼下堪堪忍着脾气,随机应变道,“奴才贱名,恐污陛下尊耳。是今日刚刚从少府选上来,白日一直在外间伺候,所以陛下并未得见。”
显然如此说辞并未能说服昆弟,他依旧将信将疑地继续审视眼前这个突然跳出来的小太监,“那究竟有甚么事,非要这个时候来打扰朕?”
“是,是方才赵府令遣人来,说有要事与陛下商议,请陛下移驾极庙商议。”弥离罗按照楚意教的,一股脑说道。
“极庙?”昆弟狐疑地一挑眉梢,“你难道不知极庙在哪么?宫门已经下钥,明日又是登基**,你叫朕现在去那儿?”
弥离罗一面心叹楚意妙算,一面幽幽抬起脸朝屏风后的昆弟嘻嘻笑起来,“以您的本事,上天入地都不在话下,区区极庙又有何难?”
“大胆逆贼!你是如何进来的!来人!”灯光下弥离罗的面容在昆弟眼中却像是鬼魅般惊悚,吓得他连忙抽出腰间长剑护身。
“臭贼莫喊!”弥离罗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我不过是替我家少主来传句话,主人回来了,有些不属于你的东西,是不是也该物归原主了?”
“他回来了?”昆弟紧了紧手中的剑,不慌不乱,“那你叫他亲自来见朕啊。”
“少主一直都在这儿啊。”弥离罗故弄玄虚地嘻嘻哈哈笑过,撞开殿侧的窗飞身而去。
她从殿中出来眨眼
的功夫,就听见昆弟的声音从殿中歇斯底里地传出来,“来人!来人!”
等弥离罗蹦蹦跳跳地回到光明台时,其他人都已等候她许久,楚意回头见她进来,便道,“他眼下,是不是在召集宫廷侍卫了?”
弥离罗颜色一改之前的轻松随意,郑重其事道,“是啊,我出来的时候就看见许多穿盔甲的喽罗往宣室殿的方向跑,虞姊,你确定这样没问题么,万一他当真豁出去,鱼死网破也要抓住咱们怎么办?”
“他自然会豁出去,和咱们鱼死网破。”楚意笃定地扬了扬下巴,“明日就是他机关算尽、倾其所有才得来的登基**,他怎么容许咱们活到那时,再去毁掉他的一切呢?只不过,也正因明日,他并不敢叫王宫里乱起来,免得外面那些朝臣猜忌,明日生事。”
“人在做,天在看。名不正言不顺得来的王位,果然是怎样都坐不稳的。”公羊溪冷笑着扶上楚意的手臂,“小君,咱们走罢。”
楚意浅笑点头,对身边众人道,“诸位,接下来一切就按咱们之前约定那般行动罢。此番事成之后,楚意必然以大礼拜谢诸位仗义相助。”
“小君总是与咱们见外,得,那我就厚着脸皮,顺着您的话问你讨酒讨肉了啊!”燕离豪气地一甩身上的斗篷,大步流星地走在最前面,“走了伯兮,好酒好肉在后面等着咱们呢。”
夜色愈加深冽,伯兮和燕离在咸阳宫的飞檐斗拱间穿梭,躲过灯光,躲过烛火,在侍卫沉沉的脚步声中无形无影地走过,如同飞鸟,如同幽魂。他们的身法之快,凡中招者,非到毙命前一瞬而不自知。
伯兮下手从来都是随意而定,燕离却是专挑那些看起来最是胆小者身边之人动手。当恐惧近在咫尺时,本就胆量浅的人自然是叫得最大声,跑得最慌乱的。
越来越多的侍卫莫名其妙就暴毙于行军队伍之中,他们原本接到的就是暗中搜查已死多时的胡亥行迹的命令,深更半夜再刮起几阵凉飕飕的阴风,人心中疑神疑鬼的邪气顿生,都说是胡亥的冤魂归来作祟,霎时间军心浮动,阵脚自乱。
昆弟不希望王宫陷入混乱,但楚意相反,她就要逼着宫里上上下下乱,乱得人尽皆知,乱得人心惶惶。她要让整座宫殿里的人都笼罩在胡亥的阴影里,要所有人都记着他,怕着他,包括某个将他生生逼下山崖的人。
流言蜚语在宫廷侍卫中随着伯兮和燕离的
手起刀落,愈来愈快地扩散,军心不稳,上下就算是顶着昆弟的命令,亦是犹犹豫豫,踌躇着不敢贸然行,生怕下一个着了道的,就是自己。
“住咱们隔壁的曾头儿刚没了,听说是在搜华阳殿的时候,直接被劈掉了半边脑袋,跟着他的刚子吓疯了,被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