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窗外夜色深浓,银白的月光与地上婆娑的树影挨在一块说着悄悄话,说得兴起时树儿影还不住地沙沙发笑。楚意翻来覆去快两个时辰,白日静说走后,她就倒头睡下,一直睡到了晚膳时分才肯起来。到了正经睡觉的时辰却反过来精神抖擞,眼睛闭也闭不上。
终于,她按耐不住轻轻坐了起来,蹑手蹑脚掀开被脚,就要从榻尾绕过睡在外侧的胡亥下去。谁料她刚一扭身子,就听那双目紧闭的少年薄唇轻启,“还睡不着?”
楚意窘得耳朵烫了烫,转头时正好对上他那双澄澈深邃的眸子,坐在那儿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了头,“我,我有些……饿……”
不怪她这话说得没底气,毕竟一顿晚膳吃完整盏蛋羹,半盘大虾,两只小鹌鹑时,胡亥和云婵都在旁眼睁睁看着,这会儿他眯着眼瞧她的眼神就仿佛是在无声地跟她重数一遍,最终无可奈何地爬了起来,“等着。”
说罢,他已然披了外衣,随意拢了拢浓黑的发,点灯推门,往小厨房的方向走。楚意心里甜滋滋的,不忘笑嘻嘻地从幔帐里探出个头,小声追补了句,“汤面就好,千万别错加了糖。”
既然已起了身,胡亥怎能叫一碗汤面就将她打发了。他这些时日为了防着她进厨房瞎倒腾,自己倒是越发娴熟,虽比不上太官署里掌勺的大庖人们,但随意还是能有几道拿得出手的家常小菜来的。不消两刻钟,就有两道楚意平素爱吃的汤羹端了回来,其中一盏中特地放了他们都喜欢吃的松菌干,浓郁的鲜味儿在门口时就飘得屋里到处都是,楚意忙不迭从内阁里点了灯出来。
可她手中的汤匙刚一靠近那碗放了松菌干的热汤时,忽觉鲜味又重又冲,没得叫她胃里冷不防翻江倒海
,还未享受到半口美味佳肴,就歪头干呕了起来。胡亥从未见过如此阵仗,急把那碗鲜物推开,“我去找太医。”
楚意慌忙将他死死拽住,小声急道,“可不能,我也是要面子的呀,公子这样慌慌张张地拽了太医来,岂不是要阖宫上下明早起来的时候都知道我大半夜不睡觉,还起来偷吃夜宵呀?”
胡亥顿了顿,“我没慌。”耐心坐回她身边,磨着后槽牙慢慢地一个字一个字蹦出来,“赵荇到处让人编排你时不要面子,拽着你在宫道上扯成一团时不要面子,现在倒知道要面子了?”
中衣袖子虽掩住唇角的笑,她却已腆着脸笑弯了一对桃花艳眸,“难不成要叫外面的人说公子养了个惯会好吃懒做的猪崽儿啊?”说着,她已换了另一碗没有松菌干的来吃,“大概就是静说所言,新换的汤药用药不好的缘故。就别为着这么芝麻绿豆的事儿去把静说烦起来了,她白日里又要干活儿又要看医书,辛苦极了,让她好好歇着罢。”
胡亥张了张口,露出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情,转而不动声色地掩饰过去,“快用罢。”
酒足饭饱,睡意来袭,楚意有几分唾弃这样贪享安逸的自己。她在梦里久违地见到了亡故的父母,阿娘倚在阿爹身边,远远地看着她笑意恬淡。他们的脸上仍然布满狰狞的暗紫纹路,在安静宁和里掺杂了说不出的诡异,叫人不寒而栗。
楚意睡得不太安稳,翌日晨起时又全然记不起梦到了甚么,只是隐隐有种不安在心底作祟。可平日里却是极其清静的,除了一直寻不到卢千行的行迹,她倒是再找不出别的叫她心神难安的事来。
三月中,经治多日的时疫之急仍不见缓解,反而变本加厉,咸阳城紧闭城门,无令者不得
出入。病气绵延,百姓怨声载道,秦王盛怒之下,一日连斩三名眼高于顶而阳奉阴违,不肯用心救治平民的太医。崔太医虽胆小怕事,但尚保一颗医者仁心,为着治病救人反倒将自己累垮了,幸免于难不说,还反受了嘉奖。
太医署上下无不人心惶惶,唯恐办事不力,下一个遭难的就是自己。静说本来约好隔日来给楚意请脉,也只能作罢。
子高那里向来是消息最快的,一有情况便寻上门来,找胡亥商议,“这疫毒偏偏是在阴阳家获罪之后不久闹起来,寻常医者束手无策,百姓们便开始寄望神明,我的探子汇报,那些村落里已经出了不少‘活神仙’,四处开坛作法呢。”
“有效么?”胡亥将看完的信绢转手递给楚意。
“要是没闹出大动静,我何必来同你罗嗦。”子高无奈失笑,却越来越笑不出来,“记得咱们上回叫人调虎离山,留了弟妹一个人在宫里叫人欺负么?今下思量,却是越想越觉这潭水太深了。”
楚意放下手里的信绢,缓缓抬起头,“公子您的意思是,那卢千行又与赵高有了甚么勾结?”甚么疫毒泛滥,甚么调虎离山,还有甚么赵荇大闹光明台,全都是假象,原来那厮到了这般人人喊打的田地,还是不肯死心,继续打着楚剑秦镜的主意,“两个狼子野心又都心术不正的人能碰到一起去,也是不无可能的。”
胡亥已有了周详的思虑,“叫你的人放出消息,我会尽快把那家伙想要的东西送出宫。”
“尽快?”楚意明白他所想,却有仍疑处,“即便是要引蛇出洞,如今城门都被封着,没有陛下手令,如何出城去?”
胡亥道,“下月小满,无论是为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