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战的鼓声在全场只余三人存活之时敲响。
残缺尸骸挤满了那座华而不实的笼子,囚人和野兽最终并肩长眠于其中,那三个有幸从这场厮杀中活下来的人单薄破旧的衣衫上血迹斑斑,茫然无措地立在自己的领地中央。楚意能辨认出其中那个最凶狠勇猛的,竟是一个身形清瘦的女子。她在方才的混战中被扯断了发带,一头青丝滑落,乱糟糟地覆着她挺直的肩背。
被监管者驱赶离场时,她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因为一个过于机警的反扑动作,挨了监管者的几鞭子,险些就要拎着她的头发往烧红的铁柱上砸。
“住手!”幸而楚意及时大声呵止。
监管者不解抬头望了胡亥一眼,见他冷冷地盯着自己不发话,便也不敢在轻易为难手中的那无辜的女子,只如吆喝牲口般,将人带了下去。
此时正值晌午,一声铜锣脆响,百戏园宣告毕园,还要等午后才重新开场。出门时,室外已落雪多时,子高禁不住这扑面袭来的朔风,被冷得狠狠咳嗽了一阵。
也不怪他娇贵,咸阳苦寒,风雪像是锥子吹在人身上,生长在南方的楚意亦经受不住,冻得直打哆嗦。可心里的冷总是躯壳所承之数倍,她跟在胡亥身后出来,终于忍不住问,“为何要带我来看方才的惨状,那些人……又为何要被如此对待?”
胡亥从不是含蓄之人,直截了当地说,“方才那些死伤
或活下来的,都有可能是巴氏族人或从前六国王侯将相之后裔。”
“特别是那几个受了墨刑的,能确定是其中之一无疑。”子高慢悠悠接过他的话头,边走边继续说,“秦国称霸后,他国之中定有忌惮秦国历代君王者,他们用着五花八门的手段不断地行刺、叛乱,特别是天下初定的那两年,父皇啊,可从未睡过整夜的好觉。于是便有人替先王们出了这个主意,将那些有心反叛之人尚存于世的家眷秘密逮捕,关押在这里,要他们互相淘汰残杀。像方才的那场群角戏,便是定于每个节气而行,胜者既可得到大量的水和熟炙。”
楚意听得心惊不已,面上强忍着,“那最终活下来的人是否有机会离开?”细细思量,更是毛骨悚然,若是当初他们没能从秦国的追兵手中逃出来,是不是也会被带到这里?
子高轻轻别嘴一笑,“王曰可则可,王曰不可,则不可。”他捻过百戏园旁边梅林里凌寒初绽的新梅,眼底有隐隐伤感,“不过这里的人啊,多数是从不谙世事的年纪便被带进来了,其实并没有甚么家国仁义的概念。有些甚至是一母同胞,为了防止他们在兵戎相见时心慈手软,不能尽兴,便以假面掩容,故而就是面前倒下的是自己的兄弟姊妹,他们也一无所知。”
“用这样的手段,表面上制约威吓了有叛逆之心的人,可内里却是损了自己的国
福阴德。”楚意连连嗟叹,却是转念想到甚么,悚然望着胡亥,“其中有巴氏族人,难道巴氏,巴夫人也曾起过谋逆之心?”
胡亥一声促狭地冷笑,“何为谋逆?”
“罪名功业,有无皆在帝心。”楚意惶惶难安。
“可他人的生死荣辱,全在自身。”胡亥的眼神凛然,重雪压满了他的肩发玉冠,身姿风采如雪松,“阿嬷临终前,我答应过她,会将百戏园中的巴氏子弟悉数救出,带他们重返故乡。”
子高见楚意表情茫然,又长叹一声,“你可知,他们在那儿过着怎样的日子?日里,饥则以旁人或死尸之肉生食,渴便饮热血雨雪,只有在每一次拼杀中活下来的人,才能得到一点点干净的水和熟炙生菜。帝家豢养他们犹如豢养牲口,却又给他们只要一直努力活便能逃出生天的希望,让他们如追月般,可望而不可及。”
楚意听罢,久久失语,半晌才小心翼翼地哈出一口冷气,“楚意以为,至少从公子决心救人开始,对于他们来说,逃出生天再不是天边月、井中月了。”
她言中笃意深深,与胡亥淡淡相一眼,虽不见他有所回应,但她已然能知觉,她与他之间,再不是最初那时的生疏猜忌。
胡亥向子高伸了伸手,“我要的东西呢?”
“我攒下来的关内山林间各条小道荒路的图稿可不少了,单我一个人入宫带进来岂不是太引人注目了?
”子高苦笑了两声,张开双臂,氅衣虽宽厚,却松松垮垮,哪里是能藏东西的地方且听他压低了嗓音,继续道,“我已命人放在装各地特产的箱子里送去光明台中了。马匹、干粮还有行头和药品我都以决明子的名义与商家下了定金。为了不叫人见怪,我分散问于各地商家购买,核算下来,也不是个小数目。”
胡亥略微点一点头,从怀中取出他从不离身的护心镜,“钱银一向不是问题,你且拿着这个去咸阳招牌上有‘羽’字记号的铺子上便可。”
子高见此脸色惊变,骇然道,“这护心镜不是寻常玩意儿,轻易不能离身的。”
“他们只认这个。”胡亥答。
楚意在侧静静听着,她虽常见这枚护心镜,觉得眼熟,胡亥却从未对她说起过此物来历,她也全然没放在心上,便没有过问,如今再见便顺口提了一句,“此物有何特别?”
“这是……”子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