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弟说到做到,尽管生母苛待,胡亥的一切用药还是会趁着太官署传膳时一并送进光明台。楚意在库房中翻箱倒柜,才找到一副从未用过的药罐,日日按时按量煎好端给胡亥。
他嗜甜不喜苦,这些日子又有楚意悉心照料饮食,口味越发挑剔,每见她捧了药罐子来,脸色都十分不好看。这厢楚意又将凉好的药端上来,他只瞥了一眼,薄唇就无意识地抿作一线。
楚意也有的是法子逼他就范,艳眸稍转,“你若好好喝药,我必定替你挡下午后所有想进光明台的人。否则……”
“否则怎样?”胡亥不耐地一挑眉梢,“你有资本要挟我?”
“要挟又如何,最差不过您一气之下一剑结果了奴婢。”楚意漫不经心地低头把玩着药匙,“但如今您行走不便,除了奴婢又暂时无人可信,若没了奴婢,您孤身一人如何存活?”
胡亥好笑地抖了抖嘴角,“你凭甚么以为我除你之外,无人可信?”
“因为,我可信。”楚意再次露出笃定的神情。
二人平静地对视相望,半晌终是胡亥一拧眉头,别过脸将药盅中的苦水儿一饮而尽。
他喝得太快,眉眼被苦得紧紧纠结,叫楚意险些憋不住笑出声。她强忍笑意,将早
准备好的八宝甜羹、太史饼、豆沙卷从身后的食盒拿出来。
她说得一点不差,她是这座王城中他唯一可信之人。她出身楚国名门,不会与秦王沆瀣一气。也享过泼天富贵,寻常收买也难使她心有所动。
更因为,她同样是独处宫闱,甚么都没有的人。
胡亥自折伤后,一直借口养病,足不出户。日里只偶尔能见到中车府令赵高入光明台教他习字,连阖宫家宴也被他以此为借口,推脱了回避不去。
他一心求清静,却难清静。以往后宫想要巴结他的人能从光明台排到上林苑去,好容易等来他受伤卧病这样献殷勤的大好时机,多少人上赶着要来探望送礼。更有秦王带头赏赐下来,胡夫人就是有心阻拦外界与光明台接触,也着实无力。
这便苦了楚意,日日都要代替胡亥在门口与人周旋。她冷眼看着这些虚情假意的人,若是带礼登门,便一一收下再婉言谢客,如果空手而来,老远就关上大门,扭头把长辫甩回脑后,清点慰问礼。
她口齿伶俐,待人接物得体有礼,确然为胡亥挡掉了不少麻烦。
她一心盼着决明子知胡亥受伤会再来探望,然而就是等到秋风飒飒,也不见那厮诡谲莫测的身影。
“该来的
不来,不该来的成日里要凑过来惹人嫌。”楚意应付了晚膳前最后一位贵人,口中抱怨着走回胡亥的寝殿。
胡亥闲来无事,又不想看书时便会钻研些令楚意惊奇不已的机关之术,此刻他手上真是一枚半成的自制袖弩,边耐心打磨边与她说话,“那你以为,谁该来?”
她自是不能直接说出所想,为他所疑,笑着敷衍过去,“太官署传膳内监呀。”
胡亥却一言就猜中她心思,“你在等决明子吧。”楚意闻言,像是被突然掐住喉咙般惊然失声,又听他幽幽道,“你今日已经往靠外墙墙头的窗口瞧了十四回了。”
楚意本欲再出言掩饰,转念又想既然已被他猜中,何不如坦荡些,“不错,有些事,我必须当面问他。”
胡亥对别人素来没有无用的好奇心,也不细问她想问何事,淡然说,“我只是想告诉你,他此刻远在巴郡,就是我突然暴毙他都不定会回来。”
楚意正要接话,冷不防听外面一阵脚步声,连句通传都没有,便有不速之客带着一众随侍擅自进了光明台的正殿。
正殿与胡亥寝殿不过那扇三螭三凤纹屏风格挡,楚意回眸一眼,便瞧见身着紫兰孔雀纹裙裾的张盈婀娜而来。
她心中登时一动
,预感不妙,但人已经进了院子,断没有赶出去的道理,只得下去相迎:“不知七子大驾光临,奴婢有失远迎,还请七子恕罪。”
张盈讥讽地笑了两声,“岂敢岂敢,如今您虞楚意是捡了高枝儿飞,我等位分低微之人,哪敢给您罪受呀?”
楚意知她会为之前之事惧怕胡亥,又想她肯随波逐流来探视必然有内情,便也不打算跟她客气,“是呀,比起美人,七子之位确实不高。”
随侍而来的如玉见主子吃亏,忙上前呵斥道,“大胆!陋鄙贱人,也敢对七子不敬!”
楚意扶了扶左颊铜面,不慌不忙地直起腰,就要反唇还击,却听内室中胡亥一拍桌案,“也不看看这是哪,由得尔等放肆!”
张盈因此狠狠瞪了一眼贸然开口的如玉,赔笑着打算圆回来,“胡亥公子……”
可楚意却不给她机会,手心一翻,“既然我家公子发话了,七子,请吧。”
张盈隐忍怒意而不发,保持着和善的微笑,“我本也是向郑夫人请安时路过,想起胡亥公子受伤,顺道进来看看。既然公子倦了,那我也就不在叨扰了。正好,太官署也为公子传膳来了,那便先让他们进来吧。”
说罢,她侧身欲去,在她身后,楚意眼中
落进个令她心头一颤的人影。
乐雎提着食盒,战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