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冬的午后天光迷蒙温和,与屋内静谧的烛火明亮了整个屋室。楚意挣扎起身,不觉牵扯到额角,引一阵撕裂般的锥痛刺骨袭来。她下意识地用手去摸了摸,却是碰到了一片微润的软纱。
“大姑娘,二姑娘醒了。”离床榻最近的萍儿惊喜出声,忙拿来几个软枕垫在楚意腰后,扶她起身坐好,“姑娘可算睁眼了,从前夜就开始发高热,真是吓坏我们了。”
虞妙意取了件狐皮斗篷来,拢在楚意肩头,那双与楚意如出一辙的桃花美眸中泛着柔柔泠光,语气却是淡淡,“巫医说了,只要人能醒过来就没有大碍了。我知你不服兄长责罚,可你也不该在夜里一个人跑出去。”
楚意只觉得脑中有热血逆流,头重脚轻地恍惚了一下,方慢慢把脑海里被撞零的画面整合平铺。然而当她迎上虞妙意关切的目光时,却只是
笑了笑,“……阿姊,我,我没事。”
从前父亲与项氏山庄的庄主项梁对酒作乐时,楚意就听项梁拿他们兄妹三人说笑,道三个孩子皆生了副祸水面相。其中就以虞妙意的姿容最是出挑,楚意屈居末位。
虞妙意酷肖他们的阿娘,故有绛唇不妆而红如樱,玉肌未粉而白胜雪之容色。项藉每每都笑楚意投胎错投了女儿身,眉眼太像她那英武的左徒阿爹,反没有自家阿娘阿姊那般的似水柔婉,英气有余,半点不像个荆楚人家的女儿。
“没事?”她不过淡淡撩起羽睫,无意之间,就令能见者心神一荡,“你可知,自前夜你浑身湿漉漉,人事不省地被丢在咱们家门口,这两日兄长恨不得把整个下相翻过来寻那罪魁祸首。一会儿兄长过来,等着挨训罢。”
“那罪魁祸首可抓着了?”楚意撒娇般甜笑着蹭进虞妙
意怀中,“阿姊,阿囡头痛,阿姊揉揉。”
她表面看上去是冰雪姿容的孤高美人,心中却是极其看重家人。除了去世的父母,便是她对楚意最是疼爱。平常都是要甚么就给甚么,遇着太过淘气的那几次,连阿爹都要打要罚,也是被她护着,才躲过一劫。
如今妹妹年岁渐长,也是许久没像这般对着她撒娇撒痴了,自是不忍再出语责怪,“好了,明日便要送阿爹阿娘出殡,你好生休养吧,我去前院帮着兄长些。”
想起父母,楚意心中惊痛难抑,那夜灵堂所见像是骤起的梦魇,在她眼前挥之不去。怔怔愣愣间虞妙意已经先行离了她的闺阁。
倒是让打小就伴在她身边的侍女萍儿看出了些端倪,将晾好的药递过去,“二姑娘,你是不是知道罪魁祸首是谁呀?”
楚意接过药碗,强捏了鼻子一口闷进去,被苦
得龇牙咧嘴。
“我看她是白日的巴掌还没挨够又想作死罢了。”楚意揉了揉额角的伤处,愤愤冷哼一声,“不过我虽知是她的设计,却苦无证据,与其和阿姊说了被她约束着不准轻举妄动,倒不如暗里我自己再找机会报复回去。”
萍儿道,“那天她对你说的话,我都学给少主听了,恐怕少主也会疑心到她身上去。”
“兄长现在分身乏术,就是真疑心也未必腾得出手来帮我,我也不愿他为我在此时分心。”不过比起这点不足道地恩怨,楚意心中还牵挂着更重要的事,又道,“取笔墨来。”
“少主已经免了你的抄书之罚,你还是安心养着身子吧,明日可有的累呢。”萍儿语重心长地劝道。
“我方才梦里全是阿爹阿娘,想起阿爹生前手把手地教我帛画,如今想来竟然从未给阿爹阿娘画过像,实乃不孝
。”虽是扯谎,她说着说着却又红了眼眶,不得不别过脸去,“快去取来,我画快些,赶在明日日升前能成。”
萍儿与她亲密,实为最清楚她脾性者,不再多言,麻利下去取来画具与绢帛。楚意最擅丹青,幼时就跟在同样爱好此项的阿爹身边学习。以往她多喜山水,甚少费心于人像,此时思念生身父母,音容笑貌无不记忆犹新。萍儿特意回避门外,由着她把不肯露于他人眼前的悲切挥洒。
只是连萍儿也被蒙在鼓里,楚意此番落笔,除了父母肖像,还额外按照自己记忆中将他们身死后面容脖颈上留下的纹路尽力默写。
她绝不信,父母会是死于普通流寇之手。
天将明时,楚意放下了笔。
她默然坐在案几前,听着室外长长的鸡鸣声被呼啸的朔风卷走。
额头的伤在痛。
心口莫名荡起一阵惶惶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