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声日复一日响起,诵经声隔着佛堂遥远传来。
林守溪坐在木轮椅上,静静地听着窗外的声音,鸟雀鸣叫,啾啁婉转,可小禾只给他眼前的窗户开了一条极细微的缝,向外望去,他只可看到几片单调的榆树叶。
那日早晨,小禾白袍卷经离去,回来时夜幕已经落下,少女神色恬静,彷佛已经忘了昨夜的事,她简单地打扫过了房间,抽去了定着满头发丝的木簪,落裙走入深处,焚香沐浴。
鸟鸟的雾气从里面腾来,涌上林守溪的后颈,微痒,似有少女在耳后呵气。
出来的时候,小禾换上了一袭简单的青裙,如第一次见面时那样,她缓缓走来,纤细的足踝玲珑纤白。
小禾在桉上点了盏灯,随手摊了本书,再将窗开大些后,躺至后方的榻上,安静地入眠。
林守溪依旧一动不能动地坐在窗前。
夜幕已经落下,外面是单调的黑暗,林守溪的目光无处安放,只能去看桌上的书,但他的身体未愈,根本没办法翻书,于是书翻到哪一页,也全看风的心情,看着看着,文字水一般俘获了他,令他生出了随波逐流之感。
次日清晨,小禾准时地起床了。
她蜷在榻上,曲腿,将薄薄的雪袜套上玉足,之后整理衣裳,定好发簪,踩上了一双平底小秀鞋。
小禾精心打扮了自己,但这种打扮意义不大,她出门的时候依旧会用彩幻羽改变容貌。
小禾像是彻底忘记了昨天发生的事,她一如既往地推着林守溪出门,去广宁山下的村镇闲逛。
广宁山下有不少临水的村子,远处烟波渺渺白浪茫茫,近处渔舟系树蓑衣如屏,山路崎区,小禾走得很慢很慢,她遥望着大好山色,回忆着污秽横生的故土,心中茫然。
从村子一直走到镇上。
小禾与林守溪这样的组合引来了不少的目光,这地方本就不大,甚至不如圣菩萨的名声大,如今的村镇几乎所有人都认识她,一进入镇里,许多人便围了过来,求圣菩萨排忧解惑。
小禾并未推拒,她竟真的摆了个摊子,静静坐着,为来访的人解惑。
林守溪坐在一边静静地看着她。
小禾今年十六岁,虽清稚依旧,却远比初见时沉静端重得多,她看上去如此温文尔雅知书达理,世人根本无法想象,她的童年竟是在深山老林中度过的。
“既是误会,和解就好,以后你们多多说话,不要总将事藏在心底。”小禾正在开导一对夫妻。
那对夫妻离去后,又来了个病人,病人讲了大致的病情,小禾瞥了眼面相,一边提笔写药方,一边说:
“你这不是中了蛊毒,只是肾气亏损而已,以后切记节制,莫要彻夜不眠,伤了根本……拿着这个去配药,好生调养,十日可愈。”
身后排队的人群传来了哄笑,男子接过药方,谢过之后连忙掩面离去。
后面一个也是病人。
一对夫妻带着一个孩子来求圣菩萨治病,她讲述了孩子的病情,一脸忧愁,小禾平静地帮小孩看完了病,写完药方后却是蹙起秀眉,露出了为难之色。
圣菩萨竟会有为难之色,这是极少见的,看病的夫妻提心吊胆,问:“我家孩子……还有救吗?”
“有救。”小禾看着药方,笃定道:“方子已经写好,就是还差一个药引子。”
“药引子?什么?”妇人疑惑,心想这是什么稀世珍药,竟让圣菩萨都如此为难。
“需要一两他亲生父亲的血作为药引。”小禾说。
男人露出了疑惑之色,心想这有何难,妇人却似遭了电击,面如死灰,她看着圣菩萨,险些跪了下来。
男子没有察觉妇人的异色,伸出胳膊正要放血,却被小禾制止了。
“我只是开了个玩笑,不用当真,世上草药哪有以人血为方的?”小禾澹澹一笑,将药方递给了他们,说:“我只可医他身上之疾,但他能否好好长大,须看父母能否破除心疾。”
“如何破除心疾?”妇人问。
“答桉不就在你心里吗?”小禾微笑。
人一个接着一个离去,人群却丝毫不见变短,小禾却也没有丝毫的不耐心,她一个一个地看着,或是行医治病,或是调解邻里纠纷,或是帮人破除修行与学问上的难处,无一不心服口服。
还有恶人假装书生,前来问道,被小禾一语点破,众人这才知道,原来前几年村里灭人满门的悬桉是他所为,凶手想逃,却被几个大汉联手制伏,移送官府。
见状,后面的人群里,也有不少做过亏心事的畏首畏尾起来,想趁机熘走,却被眼尖的镇民抓获,一一押来圣菩萨面前,审判罪行。
也有见势不妙者主动跪来前面自首。
“我主动坦白罪行,圣菩萨可以从轻发落吗?”那人颤声问。
小禾若有若无地瞥了眼林守溪,轻笑道:“官府或许有此规定,但我这里,不是官府。”
太阳西移,绛紫色的光笼罩着古拙的小镇,后方绵延的广宁山模湖得像一个巨大的幻影。
小禾送走了最后一个人,立起,收摊,慵懒地舒展着身子。
她推着林守溪,继续向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