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过三巡,李壹珩左右开弓,筷子翻飞,下雨般落在各个盘子里,还长了眼睛一般专门往肉里夹。一边吃一边点评:“这个肉炒得老了,这个红烧排骨倒不错,酥烂入味,骨脱肉滑。这条鱼带了些许土腥气,还没有养到日子之故……”
秦族长默默的挪了挪屁股,离李秀才远一点。
明湛缓缓护住了秦秋平,对李壹珩道:“李秀才,您这是……有段日子没吃饭了?”
这话一出口,李壹珩倒是停下了筷子,还抹了抹油光光的嘴巴,脸既不红也不白,不慌不忙地说:“没法子,考春闱太过辛苦了,真的是吃半个月都补不回来!”
旁边的二长老,脸色就变了:“我听说过,在考场里还有人晕过去的,是不是真的啊?”
难怪二长老紧张,二长老家的小儿子今年11岁,刚刚念完三百千,也在到处奔走想要托人送进镇上的私塾念书。秦秋平考中了,给二长老增加了不少信心,刚才他就特别关注举业之事。
李壹珩打了个饱嗝,喝了口茶水,才说:“是啊。那么窄的一间号房,吃喝拉撒都要在里面。那几天倒春寒,又冷又臭,又饿。也不敢多喝水,怕小解。也不能站起来活动,一直盘着腿,一开始腿还会发麻,过得俩时辰就没知觉了。”
“我就是亲眼看着的,第一天你,我对面的号房里,有个书生晕了,拖了出去。第二天又一个疯了,哭着笑着大喊大叫自己‘中举了’‘中状元了’,吵得我文思都断了。最后被四个人抬手抬脚的才弄出去的。”
不得不说,李壹珩的口才有两下子,一桌子人都听住了。
明湛淡淡地一笑,看了一眼几次想要说话的秦秋平,俯身到儿子耳边:“没事,让他演。”
顺手抓了一把瓜子给秦秋平。
从那以后,秦秋平养成了看戏看到最后的习惯。好多年后他当了官,在朝廷上坐山观虎斗,最后收渔利。得了个诨名‘秦看戏’。
这都是后话,按下不表。
且说此刻,一桌子人被李壹珩说得一愣一愣的。二长老忍不住说:“原来考试这么难,真是难为珩哥儿考了三回都不中了。能坚持下来的,都是狠人啊。来来来,我敬你一杯!”
明湛没忍住,笑出了声:“噗嗤。”
李壹珩脸都绿了,秦秋平还反过来扯了扯明湛袖子:“爹爹,好好看戏。”
笑容勉强地举起杯子来跟二长老干了一杯,李壹珩道:“二长老家的小遥如果想要考秀才,我这边还有些用过的书,还有明镜书院里先生们整理出来的资料。不嫌弃的话,回头我送给你?”
明镜书院的资料可是有钱都买不到的……二长老顿时笑得一朵花似的,一叠连声道:“哎哟,那怎么好意思!那我就不客气啦!也沾沾你的福气!”
书本,字纸,文房四宝,对于有心读书的乡下人来说,都是宝贝。
甚至有的村子里有专门的“字纸坑”,专门烧写了字的纸张,大部分烧的是老黄历、废春联或者仅有的几个学童生员用过的废纸。
写过字的书本如果放进坑里烧,是要被人说闲话的。
一时之间,席面上都是对李壹珩的好话。
大家好像忘记了,这地方是秦琴家里,今天是来喝秦秋平中了小三元的喜酒。
李壹珩越发得瑟,挺直胸膛,唾沫星子四溅,享受着在人群中心的关注,语重心长地说:“所以大家要选这条路,必须谨慎些。不能头脑一热就去念书,到时候把家产都熬干了,得不偿失。如果没有那个天赋,中了秀才得了好处,就赶紧去找个事情做好了。街上的账房先生也罢,县衙里的师爷也行,总有一份饭碗可以捧。秦秋平,你听进去了么?”
秦秋平笑眯眯地点了点头,明湛接过话头过去,说:“这话说得在理,考了三回还不中的,就该认清楚自己了。”
不等变了脸色的李壹珩说话,明湛又加了一句:“把自己的书本资料送给年轻人也好,免得浪费。”
李壹珩脸上挂不住了,啪的猛一拍桌子!
他黑着脸,沉声对明湛道:“阿湛,我哪里得罪你啦?怎地说话夹枪带棒的?有本事,你也考个秀才回来啊!”
明湛说:“我只是说实话而已,怎么也得罪你了吗?”
他一脸无辜。
旁边人打圆场道:“算了算了,一人说少一句啦。珩哥儿也是好心。”
三言两语,又捧得李壹珩飘飘然起来。他扭脸对旁人说:“俗话说,‘三十老明经,五十少进士’。我前面两次考举人的时候没经验,名落孙山。这次不一样了,肯定可以高中……等我中举了,我就让全村的地都挂在我的名下,让全村人都能够享受免赋税徭役的好处……”
这话着实令人心动,不免又是一顿阿谀之词如潮涌。
李壹珩眉开眼笑,浑身上下没有一根骨头不是轻飘飘的,斜着眼睛看明湛,笑着说:“不过我这种恩惠只能惠及族中人,不在秦氏族谱上的人就没办法了。除非求求我,我再考虑一下……”
明湛杯子一放,淡淡的道:“鸭子还在天上飞呢,就夸海口。其实有没有中举,今天不就知道了么?”
李壹珩一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