灶屋里,传来秦四奶奶的喊话。
“傻丫,阿湛,吃饭了——”
“来了来了!”
饭菜上了桌,秦琴看到有一份加大号的煮海鳗,顿时眼睛都瞪大了,倒抽一口凉气:“好家伙,有我小腿粗……这么大的海鳗鱼,哪儿来的?”
秦四奶奶说:“隔壁吴月桂给我们的!她们家铁牛从迷魂礁里回来了,带了好多鱼回来!怎么?刚才他们嚷嚷得那么大声,没听见?”
夹了一筷子鳗鱼进嘴巴里,新鲜海鳗肉丰腴肥美,在口中爆开浓浓的油脂香味,入口鲜甜,回味无穷。
秦琴咬着筷子头,含含糊糊道:“还真没留意……我那边干活儿敲敲打打乒乒乓乓的……”
秦四奶奶顿时就来了劲儿了,摇头晃脑的说:“哎呀,这次真的是妈祖保佑啦!族长带路,冒险进了迷魂礁,那可是个妈祖不保鬼见愁的地方啊,特别是海雾一起来,保管十艘船进去,十艘船没得回来的……谁成想,前阵子台风加秋霖大雨,抬高了那地方的水面,更有无数鱼儿躲在里头觅食过冬,成了个鱼窝子呢?”
“铁牛回来的时候累坏了,睡去了。月桂跟我说,她说那地方鱼儿多得咬脚,铁牛他们也没敢多往深处跑,也就随意打了十来二十网,船舱就满了!要不是卖鱼的时候费了点功夫,今儿一早上就该回来了!”
秦琴道:“那不是好事嘛。这下不愁过肥年了……”
“还行吧。过年是不愁了。不过那些码头渔霸可恨,生压着族长,说他生面孔,不许到岸上卖,只能在水面上卖给他们。要知道鱼儿离水死价贱,入水活价便……结果原本能卖好价钱的满满一大船的鱼儿,就这么也就折腾了个三十两。一船六七个人分,到手也没几个钱。”
这话,听得秦琴有些不懂了。
明湛就给她解释:“我们这地方渔民卖鱼,只能到鱼码头的鱼市里去卖。最近的鱼市就是金滩、银滩,两个鱼市实际上都是归一伙人管的,就是拉船过渡的那帮人。”
秦琴脑子里顿时出现了第一次见那伙人时,拦路要钱穷凶极恶的模样。
她不吱声,听着明湛继续往下说:“都知道活鱼值钱,死鱼不值钱。但内行人还另外有一个规矩,就是鱼在水上卖不值钱,得活鱼到了岸上卖,那身价才翻了翻。”
“尤其是一些贵重稀罕的鱼王,如果活着到了鱼市上,那是能价值千金的。前些年就有人捕了一条丈二长的马鲛鱼,带到了岸上,还活蹦乱跳的,当场就被儋城县点了盐政的卢大人家用五百两银子买下来了。后来做了一席全鱼宴……有头有脸的人才得去赴宴的。”
“但是,如果在水上就把鱼卖掉,那就只能卖给鱼市里摇船外出接应的二道贩子了,价格会压得很低很低。这就是四奶奶这句话‘离水死价贱,入水活价便’的由来,横竖,辛苦的是渔民穷人。”
“砰!”秦琴一巴掌打在桌上,气恼难平,高声叫道:“岂有此理,太过分了!那,那不卖给那些二道贩子不就得了?”
明湛淡淡地道:“正常情况下,自然可以不卖……那么,如果那些二道贩子身上带了棍棒鱼叉,人人一手拳棒功夫。区区渔民,又刚在海上搏杀了一天一夜甚至更长时间回来,筋疲力尽,连饱饭都没吃两口……你是选择破财挡灾,还是跟他们拼个鱼死网破?”
秦琴:“……”
浓浓的悲哀,骤然笼罩心头!
明湛道:“何况,多数渔民,都是像铁牛叔这样,身后系着一家老小的性命!”
秦四奶奶垂了眼皮,低声说:“好了好了,吃饭了。你看看,多大的鳗鱼啊,妈祖保佑,多给了这么鱼儿。三十两银子呢,月桂家里分了一份大的,有六两银子,她可高兴了。她说再出去几回,明年一年,吃喝不愁了。”
这么简单就能满足了吗?
可是,明明他们可以挣更多的钱啊?
那是他们赢得又被抢的啊?
秦琴眼底跳动着的怒火,被明湛收在眼底。冷不防地,他把一块肥厚鳗鱼背肉夹到了秦琴碗里,“渔霸背后,还有别的人……”
“谁?”
明湛忽地抬起眼睛,看着秦琴说:“现在先吃饭,吃过了我们再谈,好吗?”
秦琴只好答应:“好。”
原本一顿挺好的饭,吃得没滋没味。
剩下的鳗鱼还有很多,腿粗的大海鳗,一丈多长,皮厚肉滑,尝鲜做熟的,只是其中一截。
吃过饭之后,秦四奶奶把剩下的生鳗鱼肉用盐腌了,连夜晾了起来,要做成鱼干。她说,这种鱼干等到开春青黄不接的时候,只用一点点油和水来煮,就会极好吃,是老百姓们下饭的恩物。
秦四奶奶那么容易满足的笑容,越发狠狠刺痛了秦琴的心。
把自己泡进浴桶里小半个时辰,才捧着仍然嗡嗡叫的脑瓜子,进了卧房。明湛一看她,愣住了:“你眼睛好红啊。”
“没事,”秦琴揉了揉眼睛,说:“气的。”
没想到上辈子在战场养成的条件反射,被带到了这里来?
教官说,那是军人的热血。
明湛指了指椅子,说:“坐。”
秦琴一屁股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