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两日,他一直枯守在她的那张承载了他们的太多希望与失望的大床边上,时间漫长得好像过了两个世纪,从未有过的恐慌和寂寞几乎让他发疯,几乎就要熬尽他身体里每一个细胞的生机和活力。
他从不信鬼神,可是那两日,他俨然一位虔诚的教徒。他寻出婚礼时余下的香烛,点燃了,日夜相继,不敢止息。
他对着窗外灰霾的苍穹无数次叩首,顶礼,好像那里有一双无所不能的手,可以扯他走出泥沼走出困境。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虔诚感动了上苍,第三天的时候,雨珊醒了,醒来时就看到他正灰头土脸地拨弄着一堆烧纸的灰烬,
雨珊醒了。整个人看上去有气无力的。她的脸更是苍白,苍白得像一张纸,写着寡淡,写着疲惫。
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可是,那一刻他哭了,哭得稀里哗啦,极其没有男子汉的范儿。
雨珊推他,他这才想起来,雨珊刚醒,还虚弱得很,自己实在不该再用眼泪来勾起她伤痛的情绪,她现在就是一株被碾压过的小草,还经不起他这风雷滚滚的刺激。
他赶紧把眼泪擦干了,检查了下她的气色。他把雨珊歪到床边的身子摆正,然后,低下头,看她,看他的雨珊,问她痛不痛饿不饿。他的炉子上熬的粥已经稀烂,雨珊没醒,他也没心思吃,所以还是满满的一锅。
雨珊摇头,再抬头,好像听不懂他说的什么。这时他才发现雨珊的眼神是迷茫的,是懵懂的,是空蒙带着一丝探究的,那样子好像在想是不是认识他这个人。
他吓坏了,刚开始,雨珊又是呕又是抽搐,他看雨珊难过,把他从老家逃出来时带出来的镇痛药给她用了一点点。他知道这药有副作用,可是没料到会这么严重,会让她有些失忆。
还好,她只是懵懂了那么一小会儿,就看着他说“陈宾。”
陈宾狂喜,他又一次抱住他的雨珊,落下泪来。当然这一次又是喜极而泣。
也许是他抱得太紧了,雨珊挣扎,他赶紧放开她。把她的手握到掌心。安抚摩挲。然后,随着啊地一声痛呼,他才后知后觉地想起,他妈的,他怎么忘了雨珊手上有伤。
他赶紧松开雨珊的手指,换成抓起她的手腕。然后一脸愧疚和担忧地问:“对不起,对不起,我忘了——很疼吗?”
很疼吗?那断指处已经被他摩挲得又浸出了血。他抬起头,看向雨珊,用话语和眼神安抚她:“这是麻药药效过了,神经功能开始恢复,你先忍耐几天,等伤口长好,长好就——”就不疼了。他顿了一下,觉得自己说的就是一堆废话。赶紧闭了嘴,努力想一些可以真正起到抚慰作用的话。
一秒钟后,也就在一秒中后,还不等他想到什么,雨珊已经崩溃地发作了。
“啊!我的手!”雨珊的脸上已经不单单是疼痛带来的痛苦难过。更多的是一种难以置信,还有些惶惑的恐慌,就好像她面前有一只狰狞的怪兽,向她招手向她伸出魔爪,她神情凄绝地看着陈宾,带着一丝质疑,一丝祈求,一丝凄凉和绝望。她扎煞着她的双手,痛苦地痉挛颤抖。
她的脸色惨白,衬在她的手指后面,像一个古堡里的幽灵,被调皮的摄影师做成古怪的背景。
陈宾曾无数次看过这手,抚摸这手,亲吻这手,给这手指消毒,上药,包扎。可是这一刻,他竟不敢再看这手。无关这手的残缺丑陋,而是,这手指后的背景让他太过沉重。沉重得让他窒息,让他不知所措。
那脸色白如纸,惨若鬼魅。
那脸苦凄如夜,冰彻刺骨。
那脸让他不忍直视,不敢直视。
窗外的雾气越来越浓,越来越重,灰蒙蒙地不一会就遮住了远处连绵的山,茂密的树,遮住了跳跃着在枝上的叽叽喳喳调情的鸟雀。这些还不算,它还缭绕地从窗口挤进来,用它潮湿的冷意,微微润着屋里两张本来寒凉的脸。
陈宾不敢直视那脸,但是他是男人,他有义务接住妻子暴躁时的怒火,忧伤时的落寞和绝望时的苛责,尽管他比她还要难过。
他缓缓地抬起眼眸,想用他闪烁的眸光抚慰她受伤的心灵。
“我的手指呢?”
雨珊的声音绝望而悲楚,悲楚得让他心里揪痛,让他根本没听清雨珊说了什么。直到雨珊说了第二遍,他才听到,也才听懂。
“我的手指呢?它哪去了?”雨珊再次哀嚎。
他的身子条件反射地一抖。是啊,她的手指去哪了?他该怎么说呢?
“那个……”他嗫嚅着,行动时利落如他,此刻,竟不知怎样去描述当时决绝,紧迫的那一刻。
“是谁?是谁……砍掉了它们……”雨珊眼睛被泪糊满了,可是她依旧盯着陈宾,因为,她在意识模糊的时候,她隐隐约约地看到了陈宾,她也是在感觉到自己会得救的意识下彻底陷入了昏迷。
她相信他会救她,会尽一切力量救她,她相信他会把她完好无损地救活,救好。因为他知道他是医生,更因为,她知道他有解蛇毒的药。
可是,她醒来怎么就成这样了呢?她的手指怎么还少了两个?难道她迷迷糊糊中看到的不是他。她纠结着,疑惑着,想要弄明白了。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