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被问话的人像是压根没听见声音,垂着眼直勾勾地盯住正在他脚下钻洞的沙鳗,神形呆滞。
放眼望去,周围刚接受完检测的学者大多都是这副神游天外的状态。
我忐忑地看了艾尔海森一眼,见他摇头,不由心底一凉。
艾尔海森说:“去找村长问问吧。”
我沉默一会儿,冷静道:“我们的任务是采集阿如村被流放学者的样本数据,而不是替教令院寻回不明踪迹的疯学者。”
艾尔海森眯着眼,用拇指食指捏住名单递到我眼前:“我认为,你我的任务是把这张表记录的名字全部勾上。现在偏偏只剩你父亲的部分没有处理完,这是公事的一部分,算是原则问题。”
我坚持道:“是你自己理解有误。”
艾尔海森又用那双仿佛能透视人心的目光凝视住我。
过了半晌,他挑眉问:“你究竟在逃避些什么?”
我在他眼底看见了变得愈发尖锐的自己,我很少摆出一幅长鬓虎扑食般的凶恶神情,因为这并不讨喜。
“弗罗兹是你的父亲,这点暂且不论。”顿了顿,艾尔海森用无起伏的公式化的语调继续说,“请你不要忘记自己加入教令院的初衷是什么。”
我撇开脸看向刚才那位被问话的疯学者,他已经换了个趴伏的姿势。
他先把手指伸进沙鳗钻出的洞里掏了掏,又凑近去用眼睛盯住里面看。
我垂下眼,按捺住复杂的情绪:“……随便你。”
-
与艾尔海森分道扬镳后,我独自一人攀上了阿如村后最高的一座沙丘。
坐在沙丘边沿放眼望去,对面便是高大宏伟的赤王陵。沙漏状的对称式建筑坐落于漫漫黄沙之上,仿佛一只巨大的眼,沉默肃寂地凝视着这片沙土之上的茫茫众生。
沉甸甸的夕阳落在赤王陵顶部的位置,慈悲的风将周围的云絮缭绕成环状,陵墓之上宛若凝聚着一团熊熊燃烧的火焰,奇绝壮绝。
这处风水宝地是卡维发现的。
当年我与艾尔海森卡维三人一起来沙漠做调研的时候,消失了整整半天的卡维忽然神神秘秘地将我们拉到了这个地方。流淌于这个男人骨子中的浪漫因子,在崇尚冰冷理性的教令院实属难得。
置身于雄伟瑰丽的景致中,人类往往能更加深刻地意识到自身的渺小,囿于凡人心中的爱憎离别更是不值一提。
身后传来艾尔海森的声音。
“你果然在这里。”
我回过头,艾尔海森站在我身后的位置,挺拔悍利的身型被夕阳镀上一层金边。
没过一会儿,我那状态堪忧的颈椎便因高仰的角度变得酸痛起来。我拍拍身侧的沙地:“过来坐吧。”
艾尔海森沉吟片刻,最后挑了下眉,与我并肩坐下。
他一条腿曲起,一条腿径直伸出去,双手往背后撑住,重心后仰,看起来像只懒洋洋的猫。
“对不起啊,刚刚是我态度不好。”我开口,声音有点儿别扭。
“习惯了。”
我咕哝一句:“怎么说得跟我脾气一直很糟糕似的……”
艾尔海森瞥我一眼,用叙述定理般的口吻平静道:“你对我一直是这种态度,伪装出平易近人的表象不过是你的拿手特技之一。”
我点点头,没否认:“因为是你嘛。”
话音刚落,我与艾尔海森不约而同地愣了愣。
温暖明媚的暮色缓缓流转,他在光亮之下向我转过脸,唇边噙住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比起平时的漠然寡淡,更多了一丝人情味。
我静静地看着他,忽然说:“其实你笑起来很好看,以后能不能多笑笑,别老木着张脸。”
我话还没说完,艾尔海森已经把唇角的弧度给掰直了。
“……”
我嘁了一声,转过头不再看他:“油盐不进。”
“我特地来这是想告诉你,你的父亲已经找到了。”
我沉默了两秒:“……谢谢。”
“你应该已经想清楚了,逃避并非明智之举。”艾尔海森垂下眼,看着我那只埋入沙土用力攒住沙砾的手,平静说道,“更何况,凭我对你的了解,比起逃避现实,你更擅长解决问题。”
正如艾尔海森提醒我的那句:不要忘记你加入教令院的初衷是什么。
我当然不会忘记。
然而,我的初心并非源于失去父亲的一时悲痛。
只不过在我的价值观中,我并不认为漠然遗弃因接触神明知识而丧失理性的学者是合理之举。
这是关乎是与非的二元价值判断。
抛开这些,作为父亲的女儿,我不怨他,更不恨他。
只不过我认为他的所作所为不值得我同情,更不值得我原谅。
逝者已矣,活着的人不应一味沉湎于过去,而是要用自己的生命去延续逝者的价值。
死者的意义应由生者赋予。
待到最后一抹晚霞敛尽余晖,我拍拍屁股站起身,向艾尔海森伸出手:“赶紧回去吧,沙漠的夜路可不好走。”
艾尔海森坐在地上没动。
他盯着我那只沾满沙砾的掌心,忽而抬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