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三日,夜,天阴,不见月亮。新河人一抬头,嘴里什么都不说,但心里总会泛起那样一句话:月亮落在新河了!
戏在高山寺唱。寺庙的大门正对着台阶下方的大戏台,龙王爷的大殿就坐落在院内的正北方。
大殿很阔气,那是五年前重修的,龙窑乡十四个社的村民是筹建寺庙的主要发起人,社会爱心人士也捐了款,文化旅游局也参与了。
据县志记载,高山寺始建于明朝,乾隆时重修,至今有四百来年了。
听老一辈人说,昔日的高山寺十分辉煌,绿树红墙琉璃瓦,东西南北各有四个大殿,里面有僧人,山下劳作的老农时常能听见庙里传来咿咿呀呀的诵经声,随风忽高忽低,甚是好听。
高山寺,这座著名的宗教圣地于上世纪50年代遭人破坏。
修建前,这里是一片废墟,荒凉得让人心碎,但厚厚的城墙历经百年风雨的侵蚀仍然屹立不倒。
站在城墙上举目远眺,远处大大小小的村落尽收眼底,强劲的西北风迎面扑来,宽松的衣襟便哗啦哗啦呜呜作响,像藏区的山头上布满的风马旗,在转悠了千万年的大风中吟唱着繁华落尽的悲歌。
解放前夕,彭大将军率领的西北野战军两次途径此地,侧耳倾听,旧时的风里战马长嘶,步伐如雷,清晰可闻。
城墙上的嫩芽探出了头,多少年过去,它的根还是明朝时候扎下的根,叶子像一个个新生儿,子子孙孙多少代啊!
四百年,它们一定记住了好多好多事,悲伤的欢乐的,只可惜,小草不会说话,它们把心事埋在黄土之下,我们无从知晓。
所幸,那块碑文还在,只是上面雕刻的字迹已经模糊了,它是唯一能证明寺庙身份的证物。
偌大的院内,荒草萋萋,随处可见的除了一些残破的瓦片和一些坟堆一样的土包外,剩下的,是一个像石臼一样的石制品,有四层,像串在一起的糖葫芦。那是石香炉,口朝上,似乎在等待忠实的信徒前来焚香。
仅有的一座小小的房子,只半人高,那是后人盖的,这些年来,虔诚的人们总会去那里烧一炷香,顺便插一杆旗子,再摆放些鲜花水果,以此祈求风调雨顺,或是事事顺心。
那些动荡的年月啊,那些无知的人们呵,一座百年古寺竟然落得这般下场,人们提起无不痛心疾首。
那年那日,佛光消散,庙宇倒塌,菩萨含泪,吟诵了千遍万遍的经声,终究换不来苍生的一句阿弥陀佛。
一些值钱的宝贝都被人抢走了,听说他们都没有善终,过得凄凄惨惨;一口老钟也被扔到山下摔碎了,从此,古老的钟声再也没有响起,直到今天。
只可惜,今日的钟声远不及以往的响亮,即便卖力地敲上几下,也只能发出沉闷的呻吟。
不过这正应了眼下惨淡的光景,昔日的繁华不在,如今叫一口外来的匠人打造的新钟,指望它还能诉说些什么呢?
对,它们都需要时间的磨砺,风雨的吹打,才能真正体会这座古老的寺庙内心深处最初的希冀。
也许,它懂,它来之前什么都懂了,那沉闷的呻吟不过是对历史的一声叹息罢了!
出了寺院门,是高高的台阶。台阶上,坐满了看戏的男女老少,他们说说笑笑,闹得不亦乐乎。
台阶宽而长,但要是畅通无阻地上去下来,一般没那么容易,多少要小心翼翼地绕来绕去,必要的时候还得麻烦人家,说一句“让一让”才能过去,可见庙会之盛大,人山人海一点不为过。
来这里看戏的人,都要做一件同样的事——先要给庙里的神仙烧一炷香才安心,似乎这是约定俗成的事,其实久而久之都成了一些忠实的信徒。
所以,人来人往,寺庙里总是炮声不断,此起彼伏。
夜风冷冷地吹着,但看戏的人还是来了不少,当然比不上大白天人多,遇上这样的天气,能来上百号人已经很难得了。
戏台上,黑脸包公正卖力地唱着:
驸马爷近前看端详
上写着秦香莲她三十二岁
状告当朝驸马郎
欺君王,藐皇上
悔婚男儿招东床
杀妻灭子良心丧
逼死韩琦在庙堂
将状纸押至在了爷的大堂上
……
“呜!呜!呜!”人们尖叫起来。
“这个包黑子唱得真不赖,一口气能连着这么吼,肺活量真了得!今晚没白来呀!”黑夜里,有人说了这么一句,随即,他嘴里叼着的烟头努力地亮了一下。
“哼!”对方鼻子里不屑地哼了一声,“还得感谢我吧,叫你来还不来,没吃亏吧!”说话的人喝了一口啤酒,打了个饱嗝。
“刚子,少喝点,天黑会摔跤的!”
“去球,我的酒量你还不清楚?”
“你这犟驴,天黑不怕摔死?”
“哟!你这村长才当了一年,口气倒赶上赵海平了!放心吧,摔不死,就算摔死也与你无关。”
“咋?有烦心事?”
“没,买啤酒的时候碰见扫把星了!”
“嗯?”
“赵阎王家的。”赵刚子不耐烦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