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完膳已是两刻钟后。
言念撩开纱幔瞧了一眼,外面的将士们燃起篝火,不但饮酒作乐,还打了一些野食。
怪他见识浅薄,从未见过这样的阵仗,城外大军如此松散闲适,不知城中人做何想。
更甚者……
言念往后伸长脖子,不远处那些山丘上尸体堆积成山,那些人,亦全是大启的子民。
自古皇女夺嫡之争,死的最多的就是最底层的将士们,一将功成万骨枯,不外如是。
“别看了。”一只手自身后而来,蒙住了言念的眼睛,她平静无波道:“这乱世,人命是最轻贱的,每天都有人死。”
“我知道,”言念任由温如玉捂住自己的眼睛,握住她的手腕道,“我只是在想,要是母皇看到她建造的太平盛世变成这般,她会不会也后悔?”
温如玉莫名,“后悔?”
“是呀,你们都说她是盛世明君,是圣主,十六岁登基一生励精图治勤政爱民,为节省开支,甚至还废了后宫。”
“可这样一个帝王,为什么看不破温成章的表象,为什么会相信她,还传位给她?”
皇族哪来的亲情,为什么她聪明一世,要糊涂这一时。
而‘这一时糊涂’的代价,是父后跳下城楼,是啻阳军二十一年背井离乡,难以回家。
是他,受尽苦难。
她不是被称为圣主吗?
那明明这一切都能避免。
温如玉静静听着他的话,等他安静下来,强硬地将人转过身来,松手直视他的眼睛。
“我素来宠你,但今日你这些话,我要说,你错了。”
你错了。
言念怔忡。
温如玉抚着他的脸颊。
“长乐,母皇是个活人。”
“既然是活人,就不会是十全十美,也会一叶障目。”
“母皇念着姐妹亲情,相信温成章,相信她会善待你,而今是温成章辜负了母皇的信任,错不在母皇,明白吗?”
“……”言念抿唇不答,他自然明白的,他就是……言念想不到要怎么说,这种情绪没来由的很,心里又酸,又疼。
“别钻牛角尖,你的母皇是这世上最好的人,你看看外面那些啻阳军,一把年纪,昨日看见你却哭得涕泗横流。”
温如玉喟叹道:“二十一年时间能改变很多事很多人,但她们仍然记挂着你,想送你回到皇宫,你说是因为什么?”
“……”言念轻声道:“是因为我是母皇唯一的,孩子。”
“对!”
温如玉拂过他的眼睛,神色认真道:“错的人是温成章,以母皇的为人,她要还在,定不会后悔什么,只会立刻将温成章拖下皇位,斩首示众。”
“我……”言念顿了顿,索性牵住温如玉的手按在心口,蹙眉懵懵懂懂道:“好疼,像被小猫抓,我,不是怪母皇。”
他只是……
言念还是说不上来。
“我知道。”好在,他懵懂不解的,温如玉都能够明白。
“说不出的,就不说,等明日啻阳军回了家,要是你心里还是觉得疼,再与我说。”
“……嗯。”
“听闻昔日所有大臣都劝母皇选秀,别总想着百姓,好歹也要娶个君后生个皇女。”
气氛不太好,温如玉笑了笑说起曾经听说的先帝趣事。
“朝臣说得多了,母皇烦不胜烦,索性给那些家中有适龄公子女君的,全赐了婚。”
言念:“?”
温如玉低头亲了他一口。
“现在朝堂上那些臣子,我要是没记错,其中有十几个的婚事,就是母皇促成的。”
言念张张嘴,半晌,脸上终于露出笑容,眼里闪着光。
“第一次听说吧?”
“嗯。”
“行,等事情结束了,我再与你好好说道,母皇年轻的时候,有趣的事可多的很。”
言念笑应,“好。”
见他展颜,温如玉低头摸了摸他的肚子,谈起以前征战时遇见的敌人,用以说个笑。
言念嗜睡,听着听着就开始犯困,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温如玉立刻闭了嘴。
表面是说笑,实则是给言念肚子里快要出生的小家伙提前教育教育,她温如玉的种,绝不能是京城里的风流女君。
将言念安置好,温如玉走出车辇外,坐在篝火旁与将士们闹腾的顾有卿起身走过来。
“殿下,喝点?”
递到面前的烈酒,温如玉信手接过,仰头狂饮了一口。
“好酒!”
“这是蛮族人酿的烈酒,一般人可喝不了。”顾有卿转头看了眼城楼,背着火光她也知道上面那些人怕是吓傻了。
回过头,顾有卿道:“主子是想困死她们,还是想来一个瓮中捉鳖,或是逼她们降?”
“都不是。”
温如玉抹了嘴,上下抛着再无一滴酒液的空酒坛,漫不经心道:“长乐乃先帝之子,有先帝遗诏,这城门会自己打开的,不要小看民心的力量。”
话是这样说,但顾有卿还是担忧道:“先帝遗诏,就算是拿出来了,又有几人会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