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年四十六的申正则,虽是生于高门,但到了他一代却是早已中落、与布衣是无异了。
据他自云,他小时极好诗书文学,也对儒、墨、名三家思想颇有一番深究。少年时游学,更著出了不少辞作,但只可惜在这个时代不得流行,便是写得再多,最终也只有摆回书架、蒙上灰尘。
青年时期,他到宣都大淄城求官。所幸他的仕途还是顺利的,当年他所走到的最高处,可远不止区区三闾大夫。
这堂堂宣国的“左徒”,他也做过一段时日。
忙时在朝堂上与文臣武将力争国事、向宣王频频上谏,主掌千里江山的内政外交。闲时也在大淄设坛讲学,效仿启国李夫子故事,将自己的著作主动流传一些出去。
直到后来,才因一些官场上人情世故里的复杂原因,退下做了三闾大夫。
接着,他在宣都娶妻生女、成家立业,就在他的数载仕途看似正要踏过重山、平步青云,向着最美好的方向发展之时:
一切,都随着那场波及天下的大事的发生而改变了。
不出众人所料,这场大事,正是十九年前,炎、乐、未、江、启五国联合攻宣,引得是数月间苍生涂炭的那场大战!
在这场战争中,位于宣东的国都大淄都曾被敌军攻下。
彼时就在城中的申大夫一家受到牵连,被迫逃难之时,与妻女失散…待到后来宣军收复大淄后,申大夫虽找回了妻子,却是已再见不到女儿了。
不多久,妻子便郁郁而终…
申大夫虽继续在大淄为官,但之后提出的许多主战的谏言,都不断地被指责是因丧妻失女而抱有私仇、并非公心,不适于再身居高位了。也是靠着旧日的名望与当时宣王对他的器重,才在大淄又待了好些年。
直到换了一代宣王,连带着换了一整批“文华武英”后,曾经的左徒、堂堂的三闾大夫申正则,也就被“发配”、“流放”到了这贫瘠荒凉的西境青城来,时至今日。
他曾经足堪治国的大才,如今也就只能在这几万人而已的小城里施展了。
……
说罢这些往事,申县尹的酒已是饮了一爵又一爵…
墨家五人安静的倾听完了他的故事,并未出言打断,只对此感到是万分的同情与无奈。
然此时,区别于以往的是…
如今的他们,在之前不久寅侯的“帮助”、太师自己的坦诚和他们师弟们的谨慎行动下,已经切实得知了一些据说在王侯将相间并非秘密,可在他们墨家这里、却是被蒙蔽了十九年的真相:
五国攻宣大战,是由黎太师白真一人策划挑起的!
哪怕是别的任何一人,他们墨家或许都不会顾忌,立即向可怜的申县尹交代出来,好让他能至少明白那个令自己妻离女散、国损家亡的冤头债主究竟是何人,他的多年困闷不至于连个方向也没有。
可当偏偏是太师白真时,此刻的五人,便只有是陷入了片刻的矛盾与迟疑:
只因他们在离开寅城前,就曾拜托了两位道长替他们向太师求助,以期太师能对寅侯做出些“惩戒”之举,以杜绝过了那夜事件后、他寅侯对各个参与方可能做出的报复…
可说如今的墨家,已算是欠了太师一个人情了。
倘是在此时,只因同情便要告密的话,那么,岂不是陷那本来已是足够困难与卑微、早已被看不起的,随时可能被灭掉的黎王室于一番更危之境,甚至说,几乎算是同时给了七国一个灭掉它的理由,都能解释得合理了吗?
他们五人岂不是代表墨家,做了件背叛王室的大不义之举么?
此等行径,果真是能做的吗?
然转念一想,尽管数日前他们的确托人请了太师出手相助,如今惩戒寅侯也绝对有必要、不必等候回信也知道太师一定会答应,可难道太师当年所做,就又能称得上“对”吗?
只为维持王室权威、削减七国国力,便挑起一场大战,连及军民死伤不计其数,尸横遍野、血流漂杵…
比起寅侯而言,似乎太师白真才更是邪恶!
可是…太师在寅城一遇时对他们的相助小恩,和十九年前操纵百万人丧生的大罪,又是孰轻孰重?
此等真相非同小可,一旦泄露,必将带来难以预料、更不可操控的严重后果,又岂是仅他们五人可以负责的?
可要是不说,又还想留在此地为官的话,那岂不是前来求官的第一天、就对县尹大人藏住了一个与他息息相关的惊天机密,更还要在之后与他的朝夕相处中,坚守着这个秘密、在这小城里煎熬的待下去?
综上种种,究竟该要如何权衡与抉择?
即便是饱治经学、争鸣常胜如芈筠,却也从不曾处理甚至面临过如此错综复杂的人际关系,事到如今,仿佛都是她自愿的走来到面前的一个八卦迷阵般…前方的路虽是四通八达,却全然看不清该往何处出入…
墨家弟子们想到这里,顿时面面相觑,各自仿佛皆心有灵犀般,随即,只对过一个眼神,便各皆了对方的想法。
很快,芈筠作为大师姐,与师弟们的区别就体现出来了。
同样是陷入犹疑长思,比起师弟们,她是更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