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燮也只是刚直而已,又不是缺心眼。
“所以你并非是想忠心跟随于我么?那你是想忠心于谁呢?”
“君侯真的有意要取天下么?”
“天下非一家一姓之天下,南荣兄你也是学今文经学的,没读过《公羊传》么?不晓得‘传国易姓’之说么?尚书有云‘皇天无亲,惟德是辅;民心无常,惟惠之怀。’黄巾之祸,难道还不足以证明朝廷已经失德了么?天下今时今日之祸害,难道不是比前汉哀帝之时更重么?若是刘氏注定要失天下,为什么重整天下之人,不能是我呢?”
“哎~”
傅燮闻言,不由得长长地一声叹息。
所谓传国异姓之说,其实乃是西汉时期公羊派很重要的思想主张之一,就是说,当国家发生重大的危机时,如果什么方法都试过了却依然没有效,那就说明当权者不再适合管理这个国家,那就应该给国家换一个主人。
‘民心无常,惟惠之怀’,是说人民不会永远服从于某个君主,谁给人民好处,老百姓就忠心于谁。
这可是出自《尚书》的原文。
虽然可能后世的儒生很难理解这样的观点,然而这却也确实是地地道道的儒学观点,也是当初王莽篡汉的思想和文化基础。
原始的儒学其实没那么愚忠,是随着不断的发展,才变成后来那样,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只重政统而不重道统的。
汉室衰微,似傅燮这般聪明人如何会看不出呢?事实上今时今日之大汉,其糟糕的情况简直比西汉时严重得太多太多了,早在顺帝时就已经是盗贼遍地,两千石以上无人不该杀的政治局面了。
中央失去对地方的管控,地方失去了基层的治理,如此大汉,不亡,才是咄咄怪事。
只是傅燮却也没说到底是否忠诚于秦宜禄,而是依旧问回了此前的问题道:“君侯既有意取天下,不觉得此时的吃相太过难看了么?云中、五原诸郡都是地广人稀的穷郡,您就算都握在手里,难道真的会对您有什么助力么?”
秦宜禄闻言,却是不自觉地便笑了。
虽然没有明确地回答,然而这傅燮却也至少绝不说那种拎不清情况,只知道一脑门子忠君、忠君、忠君的,一根筋的腐儒的。
否则,和他这个乱臣贼子还有什么可说的?又怎么会真心实意地站在他的角度考虑问题呢?
当然,这也是合理的,事实上两汉时其实也是不太可能出现那种一根筋认准了皇室正统就一直辅佐到死的儒生的,都没有这样的土壤。
何况这傅燮还是个凉州人,凉州人凭什么忠于朝廷?
秦宜禄自然也没去打破砂锅问到底,而是为其解释道:“你若是以为我此举只是为了吞并并北三郡,那你未免也有些太小瞧我了,这并北三郡我不能说是看不上,但确实也是鸡肋,人口在这摆着呢,说是郡,却也不过是县一级的规模罢了,真想吞为己有,他日我书信一封,不说传檄而定,恐怕也不会有太大的难度的”
“君侯既然知道这个道理为何……”
“我也知道我的吃相有些难看,也确实是太急切了一些,然而我做这一切却非是为了自己,反而是为了天下啊。”
“为了天下?”
“南荣,你说此次出兵,咱们的兵力是多少?”
“五万骑兵。”
“准确的说,是三万战兵,两万辅兵。然而三万正兵中只有一共八千人是来自凉州的和来自朔方郡的汉人,真要说我的嫡系,就只有其中的两千玄牝义从而已,其他的,全是匈奴、杂胡、东羌。”
“至于那所谓的两万辅兵,自然就是在朔方还有点半奴隶性质的鲜卑人了,手中拿着的是最差的武器,许多人用的还是骨制的箭矢。”
辅兵么,也不是用来作战的,跟在大军的身后放牧羊群,收割枯草,帮着打帐篷,制作马奶、羊奶豆腐,等等,才是他们的任务。
不过秦宜禄也承诺,只要这一仗打完,打赢,这鲜卑人此前的罪责就算是一笔勾销,从此以后一视同仁,如果哪个鲜卑的部种能立下功勋,他还会考虑让其部迁移到水草丰美的地方,赏赐他们一片土地。
“换言之,我这一路兵马,汉人是太少了一些,五万大军里四万多都是胡骑,偏偏作为对手的黄巾军,还都是汉人。特么的有一种率领胡人杀汉人的罪恶感,这让我感觉到不太舒服,甚至有时候我还会想,自己这样算不算是汉奸呢?”
傅燮闻言不觉皱眉道:“君侯乃是为国平患,除贼,何错之有呢?”
“为国除贼?何为国呢?当今这一方天下,究竟是反汉的人多,还是保汉的人多?到底谁才是贼呢?我当然也知道这只是我的小小矫情,真打起来,我自然也不会有手下留情的道理,慈不掌兵如此浅显的道理我难道还能不懂么?只是我心里不太舒服罢了。”
“然而除了我心中的不通达之外,真正让我忧虑的,却是因此而看到的,足以覆灭天下的巨大危机啊。”
“危机?敢问君侯,危在何处呢?”
“难道这天下,尤其是官军之中,只有我用了胡骑么?朱儁的部队中有大量的九江蛮、交州蛮、武陵蛮。皇甫嵩的军队里有大量的东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