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上,看着麴义与秦宜禄两个人捧着一碗麦饭,配着一点酱菜大口大口地吃得香甜狼吞虎咽,杨修捧着诺大的一碗麦饭却是无论如何也吃不下去。
只觉得那硬硬的麦粒怎么嚼也嚼不碎,咽在肚子里的时候那其中的棱角仿佛细碎的砂砾一样在划他的嗓子,而且吃下这东西之后感觉自己的肠胃也特别的不舒服。
到底是稚童,哪有什么城府,一张小脸皱得跟个橘子似的,眼眶里甚至还有泪水在跟着打转。
“吃不下么?”
“吃……吃得下。”
“如今这世道啊,似尔等世家子弟,与这世上大多数的黔首贫民之间几乎都已经生殖隔离了一般,六经背得纯熟无比,上古时候的故事张口既来,然而近在咫尺的民间疾苦却瞎子一样的看不见。”
“如今这世道,天下有接近一半人,奔波辛劳不休,为的,就是这一日两餐都能吃上这样一碗麦饭,若是赶上了灾荒之年,能吃这麦饭吃饱肚子的便已是老天爷开眼了,而你这种世家子弟,却是连见都没有见过,还咽不下去,你说,似你这种人将来若是走了一郡之太守,境内的子民真的会对你真心依附么?”
“若你想和你祖父、父亲一样,仅仅只以文学立身,这也还罢了,但若是你想跟着我,在武事上有一番作为,此等民情却是不可不察,不可不知的了,因为绝大多数的兵丁,都是出身贫苦之人,你若是连他们如何生活都不知道,何以收军心呢?就算是朝廷任命你做了军中高职甚至将军,然而军心若是不附,你打得过谁呢?”
“此前的永初、永和羌乱之中,你们杨家的门生故吏几乎都被打光了吧?明明大家统领的都是一样的军队,何以你们关中来的名将在羌胡面前不堪一击,然而到了永嘉羌乱之时朝廷启用了凉州三明,却能摧枯拉朽,大胜而还?这凉州三明明明都是凉州本地人,何以出身最差的段公军功最盛,而出身最好,累世将门的皇甫公却稍微差上一些,以至于朝中现在还有他花钱买胜的传闻呢?”
“只因为段公将手下士兵视之位腹心手足,皇甫公将部下视之为亲信家奴,而你们关中的其他奖励,则视兵卒为猪犬牛羊,恨不得还要放血吃肉了,参不透这个道理,你便是将兵书都背得再如何熟悉,真领了兵,也一定是一将无能,累死三军了。”
这话说得当真是不留情面,而且把整个杨氏,甚至是所有的关西将门都给骂了。
然而谁让秦宜禄是这杨修的老师呢,而且他这话说得,也确实是有一定的道理,杨修闻言也唯有低声答应着,然后继续低头吃麦饭。
“好了,可以了,不要吃了,忠悌你也不要吃了,麦饭这东西不止是吃得时候难以下咽,关键是还并不利于消化,若是煮得时间不够,怎么吃的,将来还会怎么拉出来。”
说着,却是拿出了一袋面粉,又亲自加水和面,揉制面团。
托杨氏给他弄得这个排场的福,出行路上一切东西却都是应有尽有,秦宜禄索性将这面团先是用荤油烙了两张饼,又蒸制了几个馒头,最后还做了一碗手擀面,这才重新端回了马车,道:
“这回再尝尝。”
杨修刚刚吃那麦饭本就吃得难受,根本就没怎么吃,小孩子最是受不得饿,见这面食新奇有趣,早在秦宜禄做的时候就已经忍不住口水直流了,哪里还忍得住?
连忙忍着烫手,先取了一个大馒头啃了一口,随后那眼神就亮了,又取了面条和烙饼挨个尝了一尝,却是就此便停不下来,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
“好吃,好吃啊,真好吃,这,这居然和刚刚那麦饭是同样东西做的?”
麴义也跟着吃了几口,不过他刚才吃麦饭吃得多,腹中已经有些饱了,因此吃得不多,却是也在吃完之后啧啧称奇道:“当真是人间美味啊,这东西,却是比羊肉可好吃太多了。”
秦宜禄笑着道:“传统的磨盘,都是大大小小的原坑,只能用来磨豆子,甚至用来磨稻子也是勉强可以的,但用来磨麦子却是有些不好用了,而且绝对磨不了这么细。”
“这非是什么九宫八卦,而是我将石磨进行改良,将其中的豆坑改成了这样一道道密密麻麻的斜线,如此一来,就可以将麦子磨成面粉,甚至用此物来磨黍米的话也是很好用的,如此一磨,原本不堪入口的麦粒变成了面粉,就可以用来做这许多美味佳肴了。”
“不是什么难以想的东西,只是以前古人吃麦子少,即便是现在,吃麦子的人也多是流民,黔首,穷苦百姓,所以没人琢磨这东西罢了。”
杨修也赞叹道:“老师奇思妙想,当真神妙。”
“那回到咱们最开始聊的问题,修儿,还有谦义,你们以为,此物,于天下来说,又有何用呢?”
杨修想了想道:“老师您说这天下人已经有一半的人都是吃麦子的了,若是此物能够推行天下,让这天下一半的人都能吃得上馒头、烙饼、面条,这自然便是造福天下的德行之举了。”
“只是如此而已么?只是口腹之欲而已么?”
“这……”
杨修一时又是无言了,然后忍不住就扭头看了一眼从刚才就一直在沉思的麴义一眼,忍不住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