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方白芷之前已经做足了心理准备,且深知现在不是质问的好时机,于是她调匀呼吸,也不管自己说的是不是这二人愿意听的,继续从容道:
“不过,她去世得早,也没能多传我点知识。我父亲是位商人,在母亲离世后,另娶他人,因此我还有个同父异母的弟弟。”
这也是季川芎第一次听方白芷提到,她有个弟弟。在一起这么长时间,他习惯了听方白芷谈她想说的一切,却从不会主动去打听她的家世背景,因为他觉得那些都不重要,交朋友也好,处对象也罢,贵在其本身。
“这么说,你母亲那边,也是医生世家?”
季决明很会抓重点,他最看重的就是中医世家背景,这也是为什么他先前会选顾玲作为孙媳妇人选。哪怕顾玲并非医生,可她祖上多代为医的背景,最令他看重。
“让您失望了,我可算不上世家出身,我母亲祖上也都是经商的,倒是跟我父亲门当户对。”
闻言,季长卿和季决明同时黑脸。
季长卿是心痛,也有些嫉妒,因为虽还没求证,但他早已将方白芷的母亲代入为李艾芸。
季决明却是失望,他冷笑着摇摇头:“医不三世,不服其药。”
方白芷也轻笑一声,却不反驳,毕竟身世背景这种东西,又不是她能决定的。
然而,一直对季老爷子毕恭毕敬的季川芎,却突然开口反驳。
“爷爷,《礼记》里的这话,并非只能理解为医家要三代做医生,才能请他治病。古之医师,必通于三世之书,所谓三世者,一曰《黄帝内经》、二曰《神农本草》、三曰《素问脉诀》;《脉诀》可以察证,《本草》可以辨药,《针灸》可以去疾,非是三者,不可以言医。白芷学医以来,从不懈怠,所读之书、所学之能早已不局限于这些。不是所有人都能生于中医世家,但无论是何背景,他们都有自己努力和奋斗的途径,怀着仁医仁术的赤诚之心,都值得被尊重。”
说着,季川芎握着方白芷的手紧了紧。方白芷瞪大了双眼,先是惊诧,后转为欣喜,并会心地回以一个甜甜的笑。
季决明从未被如此顶撞,顿时哑然。他轻抽嘴角,半晌,才哼了一声,转身率先离开。并留下一句:
“好,很好,一年不见,辨证能力不知道是否加强,但辩论能力可真是显著提高!我累了,先回去休息。”
季川芎和方白芷静静伫立,看着季决明离开的背影,沉默不语。他们知道,按照季决明的固有偏见,定不会满意方白芷的家世,可又被季川芎这通道理噎得无法回话,这应该算是抗争成功的第一步。然而,他看着方白芷的眼神有些复杂,似透过她看到了其他人,这并不是好的讯号。
“川芎,看来这一年,你改变不少。”
“也许,这才是真正的我,只不过以前一直压制着。现在,因为白芷,我有了更多的勇气。”
“真好!如果当年你爷爷给我指婚时,我能像你一样有勇气拒绝,如果在遇到爱的人时,我能像你一样有胆量去面对,也许我能跟你一样幸福。”
“爸……”
“季老师,您……”
季长卿突然的感慨,让季川芎和方白芷都很吃惊。眼下再无他人,也是时候问出心中所惑了。
可没等他俩开口,季长卿已经转眼看着方白芷,带着一眼万年的沧桑感,哽咽地问:
“白芷,你,你是艾芸的女儿,对吗?”
一时间,三个人都怔在原地,忘了动弹,时间似乎定格,空气也像是凝固。
良久,方白芷才回神,她吞了吞口水,点点头。
“果然!你跟三十年前艾芸的模样,有七分相似。气质和处事态度,更是有八分相同。加上你姓方,错不了。”季长卿的眼神柔和且复杂,有怀念,更追悔,更有感伤。
“所以,季老师您真的认识我母亲,对吗?我在墓园见过您,当时还以为是我看错了!因为母亲从未跟我提起过您!可是,在摩洛哥,我们发现了一些我母亲当年留下来的物件,里面提到了她喜欢的人,名叫长卿。是您,对吗?”
“在哪里看到的?她留下来了什么?”
季长卿激动地走上前,握着方白芷的肩追问。这样的惊慌失措、乱了分寸,在季川芎的记忆里,是第一次见到。
过了几秒,季长卿才反应过来自己失态了,匆匆放开方白芷,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绪。
“我的意思是,你母亲当时把所有东西都收拾好带回国了,后来发生的事……我想,她应该不会留下任何跟我相关的东西才对。所以,她从不跟你提我,很正常。”说完,季长卿的眼眸黯淡下来,透着无尽的绝望。
“爸,我也在针灸室墙上,发现了一幅简笔画,其中一个人物旁,写着长卿二字,我认得您的字,可为什么官方记载的援摩名单里,没有您呢?”
闻言,方白芷惊诧地看着季川芎,她并不知道简笔画的事。季川芎随即转头看向她,诚恳地解释。
“回国之前,睡不着,把针灸室重新布置了一遍,偶然发现的。但你那两天思绪太重,我担心你胡思乱想更睡不好,想着回来向父亲求证时,再告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