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天，怪异。
特别是在这荒漠中，极适合用刑。
偌大军营熙熙攘攘，唯在北边不起眼角落，一人赤裸上身被紧紧绑在十字木架上。他的嘴唇因脱水而泛白，脖颈、手腕、脚踝都被捆束的粗绳勒出深深血痕。
“再撑两日，刘昔。”微弱的声音自言自语。
“刘昔”是他的名字，此刻低语正是为自己鼓励打气。
九月初秋，荒漠早晚温差巨大。
白日阳光虽不及三伏的火辣，也依旧炙烤。长时间暴晒，每一寸肌肤都如有毒虫啃食。当日头落下，温度骤降，被日光撕咬后暗红破皮的肌肤，哪怕再轻微的冷风吹拂都如用盐水侵渍。
赤裸的上身肌肉线条明显，健硕精壮无一丝多余累赘，疤痕遍布其上。这都是最好的军功，却也是仅存的军功。
他是陷阵杀敌守卫疆土的战士，但冷峻的脸仍能瞧出一丝青涩稚气。
或许是在蓄锐，也或许真的感觉疲累，他闭上眼久久不动。
即使有繁杂的脚步声从前方传来，他依旧闭目养神。一队以野兽皮毛装饰铠甲的将士正朝着这边方向而来，没有停留从木架旁快步走过，显然他们的目标是营地北侧的出口。
懒得去想，但下一刻，久闭的眼睛不得不睁开。脚步声告知那群人折返回来，而且还有人走近停在身前。
对方一人身躯魁梧，下颌蓄着繁杂胡须。
两人相隔很近，仅半个身位，视线始终不曾接触，皆固定在对方身体某处。
刘昔死死瞧着那胡须将领的左手，看的是食指上的一枚戒指。
戒指造型古朴简陋无金无镶，唯刻有两字“寒荒”。单说外形在商贩小摊或许还不值五钱，但就是这般不起眼的东西才是真正的无价。
也是这枚戒指让刘昔知晓眼前人的身份，九公卿之一，西北关外寒荒异族的统率——寒荒公。
大胡子寒荒公的目光同样聚集在某处，是刘昔捆在木架上动弹不得的右臂。
小臂内侧手腕后方，肌肤上竟有一块图案。方方正正如坟前矗立的墓碑，而其中也含两字——刻碑。
寻常刺青以细针沾染颜料挑刺于皮肉内，成后平滑如画涂于肌肤之上。刘昔手臂的图案却有别于此，皮肉凹凸褶皱，整体泛着暗红以此才显墓碑之形。那明显不是刺青，更像是伤疤，是用烧的通红炽热无比的烙铁直接烫在血肉才会留下的永久烙印。
“多大？”
浑厚沉重的声音来自长须寒荒公，他终于发问。
刘昔斜着眼，本不想回答，酝酿几许还是开口：“一十七。”
寒荒公问：“叫什么？”
“忠武巷，刘昔。”
“因何受此刑罚？”寒荒公再问。
刘昔淡定回答：“苟且偷生，违抗军令，以下犯上。”
每一条皆是军中大忌定是死罪无疑，可刘昔说的却是风轻云淡，好像是在悉数他人罪状那般轻松。
显然，他毫无悔意。
突然远方一阵喊话：“公上，与这般痞子有何可聊，只为懦夫而已，逃兵一个……”
喊声来自远处等待的人群，接着先前话语：“……刻碑人不受军令冒然出击，全营战死云水，营编已销。他能在此受刑定为懦夫偷逃！还是快些归关，虎狼甚多，迟了恐生变故。”
刘昔淡定听着，神情也算从容。可听到懦夫二字说出时，终是忍不住挑了下眉，牙齿也一同紧咬。
只一瞬，神情转而恢复。
寒荒公完全不理会下属的喊声，只将目光聚在木架上那张青涩的脸，刘昔也不畏惧同样回敬目光。
如此，一老一少、一尊一卑、一将一囚，相视不言良久。
末了，仍是寒荒公先行开口：“千名刻碑人唯有你存活？”
“一千八百七十六人！”
所问非所答。
寒荒公不恼，继续倾听。
刘昔道：“入云水前刻碑共一千八百七十六人，为解昌城之围，除我皆殉难于城外黄土坡。”
听过，寒荒公眉头忽皱，直言质问：
“你神威尚浅，不及开分，怎能在那炼狱中独活？”
这一次刘昔沉默了，目光向下瞥了一眼下半身，没什么特殊之处只是一条脏烂的破裤子而已。
没有回应，寒荒公也不等，继续追问：
“好，那换一个问题。”
短暂停顿，反而语气放缓更像是讲述故事：
“先帝崩逝遗诏：死守汉土而天下皆可为兵。刻碑人以此而成，不属公卿、非帝统辖，后统合战线齐力抗敌暂入央帝麾下。本为游散佣兵却勇猛无比，大小战事从无败绩，只因专擅奇袭诡战……”
默默听着的刘昔依旧没有开口。
寒荒公语气骤变，发问：“这样一营精锐，怎会在最后一役不受军令冒然出动，摒弃所有优势习性，在昌城两千血拼几十万？不是殊死一搏，完全是有意送死。独活者，能讲讲为何吗？”
刘昔轻挑眉头，率性而回：
“不知。你属下说的对，我是个逃兵，未曾随营入……”
“谎言可骗不了我。”寒荒公直接出言打断，他早就看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