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吹过夜色下的铜人,如同一个罪人般跪在那里,寂静深远。然而,在玄机看来,这不像是罪人在忏悔恕罪,更像是一种自我的谴责与绝望。
寇天官在谴责什么?
玄机下意识地朝着这尊铜人所对的方向看去,泗水渠!
寇天官当年立志要解救泗水渠的,甚至还在上阳京畿外面建造了一座新的安置之地,可最后却半途而废,中道崩殂。
所以,泗水渠里所有的百姓仍旧生活在最底层的苦难之中,他们曾经把所有的希望全部都放在这个人身上,最后他撂挑子了。
如果当初,寇天官一直带着他们走出去,现在他们可能不会沦落到连正常死亡都是一种奢侈的地步吧!
所以,所有人的怨恨也延绵至今。地下城里有打天官的习俗,这里又为他雕塑了一尊铜像,忏悔至今。
寇天官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霍青鱼之前还没醒来,不知道泗水渠里人们的真实情况,“这,真的是寇天官吗?”
毕竟,“寇天官”这三个字也只在寇占星的口述中知道,饶是第一感觉觉得应当是,但霍青鱼到底不敢像玄机那样笃定。
“寇天官当年不知在上阳京畿做了什么,天怒人怨。”玄机深深地望着那尊铜像一眼,终究还是叹了一口气,“寇占星看到的话,不知又会作何感想。”
可又能如何?
能跟这里的百姓吵吵到几时?
纵即是将这尊铜像给毁了,又能怎么样,根本没能拔除寇天官在这些人心中的形象。
“江山故人今何在,纷纷扰扰……几时休?”玄机目光从铜像上收回,转头对霍青鱼说:“走吧!”
两人离开这河边,因为不清楚上阳京畿的路,所以也暂时先朝灯火处行去,没行多久,玄机才发现这里距离他们进京时候入住的那家叫做“云来”的客栈不远。
远离河道,重新进入了人烟处。
虽说他们住的这里人烟并不如其他坊市那般热闹,但也正符了玄机他们的心意。
客栈不大,人又不多,夜晚归来时风吹着门前的灯笼,依稀摇曳。
玄机和霍青鱼踏进客栈里的时候,店小二正打着盹,以为有新客来即刻打起了笑脸。但当看到是玄机的时候,才微微收敛了住。
看到霍青鱼与玄机一同归来,小二又嘴甜问道:“公子大好了?”
霍青鱼看了玄机一眼。
的确,来的时候是以少东家患病,进京寻医为由的,店小二眼尖利索,自然能得几分猜测。
玄机便微微颔首,“是有寻到一处医师,医术尚可。”玄机也不愿意多说,于是拉着霍青鱼匆匆往后院走去。
店小二看着二人走开的背影,嘿嘿笑道:“那这医师医术必定高明,这才多时呀,便像换了一个人似的。”
来的时候,他们那少东家虽说披着披风帷帽,但那模样看来便像是个呆的,现在正面一看,这位公子当真是兰芝玉树般的人儿呢!
霍青鱼总被背后那店小二盯得有些发毛。
只是在踏进后院里的时候,却见到到这满院的桃花,或有含羞待放的,或有怒放无边。有风吹来时,花瓣翩然飞落满枝桠,正好落在了玄机的头上。
青丝桃花瓣,看着她背影的这一刻,霍青鱼忽然有种隔世般的恍惚上心头,仿佛这般情景须得历经多少沧桑才得到。
霍青鱼心里一动,叫了一声。
“玄机!”
“嗯?”玄机回过头来,却迎上了霍青鱼伸过来的一只手,从她的头上将那落下来的花瓣给拿开。
霍青鱼的手从她的头上拿下来,径自道:“这一路过来,辛苦了吧!”说着,他轻然一笑,“谢谢!”
桃花拈在霍青鱼的指尖,缓缓飘落,伴随着他这一声“谢谢”出来,玄机一时半会居然不知该说什么,她暗暗低头,想跟着勾唇一笑,却发现有些艰难。
“该是我对不住你,害你变成现在的模样。”
不然的话,他现在还是好好的一个人,在不荒山地界自在逍遥,仍旧是他霍家村身手好的里面最俊的,最俊的里面最能打的。
哪像现在,一个械人!
霍青鱼看出了她眼里的孤寂落寞,眼里有千山暮雪,眼里有荒山千里,烈日焦灼。
霍青鱼重新活了一次,却不代表曾经的事情都忘却了。在那片焦灼的土地上所发生过的,离愁死别,眉间心上那化不开的雪,已然伴随他走过了一趟阴间奈何。
他曾经奔波过,多么热烈地希望过,她能够醒来,能够重新回到自己的身边来。
可是在那片充满了诅咒的地界上,一切总在事与愿违,到死他都等不来他的玄机那种孤寂到绝望……他就看着天上的雪一片片地飘落下来,落在眼眸里。
那时候,他就连想哭,也哭不下来了,就这么冰冷了下去。
这些记忆,都宛如烧红的烙铁印在记忆数据中,到底伤心。
当霍青鱼再次睁开眼的时候,那已经是另外一个陌生的地方了。霍青鱼不知道那是什么地方,他停留在身体死去时候的记忆,与地下城那凌乱完全对接不上,直到有侍者将他带回斗场里去。